賈平凹自己寫了一本《我是農民》,陜西旅游出版社,1998年出的。以他的名望,不應該在這樣的出版社出書,而且該書竟然沒有正規的版權頁。
不過書是好的。賈平凹雖然把自己的很多農民根性都暴露了,但這恰恰是他真實所在,小氣不是靠著虛偽的大方來掩蓋的。
我倒不是說農民根性一定不好,實際上很多根性是國民共有的,但因為阿Q出身在農村,就把精神勝利法歸之于農民劣根性;因為賈平凹珍惜錢,把錢平鋪在鞋底,就把這歸于農民根性都是不對的。很多毛病應該是不分地域、不分等級、不分階層的。但是,賈平凹自己也意識到,身上有很多壓抑自己進一步拓展的東西,比如他根深蒂固地厭惡城市、仇恨城市,比如我上次說過的賈平凹對女人腳的挑剔,等等。
在賈平凹的成長過程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一件是當有人問他如何成為作家,他說“得有生活,得從小受到歧視”;另一件是他作為回鄉知青的經歷,“回鄉知青不是落難的公子,政府不關心,民眾不關心,文學也是不關心的”。
賈平凹的心思陰柔細膩,源于他的務農經歷主要與一堆成熟女性在一起,他在感受到她們的善良勤勞節儉的同時,卻也認為25-55歲的女性集中了世上人的所有缺點,包括長舌善妒、自私心窄、目光短淺、愛笑話人,他受到了其間某些婦女的嘲笑和歧視,他卻在不知不覺間也感染了她們的所有這些缺點。
賈平凹的成功在報復了這些婦女的嘲笑的同時,也讓人們正視了回鄉知青的存在。與城市知青在文學中得到的安慰不同,回鄉知青飽嘗的卻是鄉人的嘲笑,他們重新適應農村生活并不比回城的知青適應起快速發展的城市更為容易。賈平凹并沒有在這些回鄉知青中淹沒,原因倒不在于他有多大天分,而是因為他得到了展示他天分的機會和環境,并且抓住了這個機會和環境。
從《我是農民》中可以看到很多長篇小說的影子,比如《浮躁》,比如《秦腔》,引生這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還真的就是一個自殘了的瘋子。但是,看過《廢都》和《高興》之后,我卻覺得賈平凹的小說最大的一個毛病在于虎頭蛇尾。莊之蝶的下場過于突兀,劉高興在背著五富回家時孟荑純消失得干干凈凈;第二個毛病是書中的人物感覺太好,莊之蝶身邊包圍了四五個女人,他在與唐宛兒偷情的時候被柳月發現,趁機同時占了柳月的便宜,唐宛兒卻只能與柳月稱起姐妹,這種對《金瓶梅》的仿寫令人不解,不好聽地說就是令人作嘔。當唐宛兒被原先的丈夫劫回潼關后,他卻試圖通過恨唐宛兒來忘記她。感覺太好的還有劉高興,劉高興賣腎給西安人就覺得自己是西安人了,孟荑純親了他一下,他說“孟是妓女,只有妓女才這么大膽地當街親我”;他給了孟荑純一點錢,他對自己說“我并沒有鄙視一個妓女,而深深地同情了一個比我還悲慘的人”。
書中的人物感覺太好,或許還源自于作者的感覺太好,在他一米六二的身材中,蘊藏的是他如龍般的志氣。在他似乎注定要在農村呆一輩子的十八歲之時,他已經認定自己將來肯定不會打光棍,而且能夠找到世界上頂漂亮的女子。成名之后,他在丹鳳已經成為一種傳奇,他的出生早就被賦予了一種神話色彩。在鄉人對他的追捧中,我感覺賈平凹把這種驕傲也傳到了他的人物身上去。(學者: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