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時45分，王屾收到一條短信：“堵車，遲到一會兒。”他松了一口氣，這起碼說明對方是有意赴約的。而在他的預想中，被放鴿子不是沒可能。

　　為了在這場購房糾紛談判中占據主動，王屾和女友提前一小時到達約定的快餐店。王屾清楚，這次談判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與他會面的人并非這次糾紛的關鍵人物。但他仍然忍不住期待，萬一呢？

　　緊張混雜著期待，在兩人吃完晚飯、上完廁所、玩了三個回合的你比劃我猜后，20點10分，對方出現了。一所房子的買家和租戶，或者說兩個“買家”，在糾紛發生一個月后，第一次會面了。

　　還算準時。王屾想起兩個月前，約在20點見面，業主直到22點才露面。那夜，他們談到次日凌晨3點半，才訂下一份房屋買賣合同。

　　一份讓他的人生近乎停擺的合同。

　　高壓簽約

　　留下致命條款

　　兩個月過山車一般的生活，都肇始于2月26日凌晨三點半簽訂的一份房屋買賣合同。

　　王屾今年29歲，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春節期間他和女友開始看房——兩人交往三年，談婚論嫁，需要一所婚房作為二人生活的新起點。

　　王屾名下有一套房，兩人決定先以女友的名義單獨購買婚房，之后再行登記。兩人圈定了北苑路北附近的幾套房子，這時，房價暴漲已現端倪，約好的業主紛紛爽約。“整個過程很受打擊，在那種情況下人的心理是失衡的，就想著趕緊弄一套。”這時，中介通知他有一套房子賣，公園邊上、離小學三分鐘路程，445萬。

　　2月25日下午，在業主的協調下，王屾上門看房。開門的是一名男子，業主提過的租戶。租戶告訴王屾，他和業主是朋友，而他不久后就要回老家了，“他還問了價格，我們說400多（萬），他沒表示什么。”

　　看完房后，王屾一行人奔赴團結湖與業主見面。約在晚8點，業主10點露面。“坐下來就說不接受還價，定金必須出到30萬，同意才能往下談。” 王屾對業主的強勢印象深刻，“然后寫合同，制式合同逐字看，又寫了滿滿一張A4紙的補充協議，共七條。”

　　補充協議第二條，讓王屾格外不安：甲方（賣方）應向丙方（中介）提供承租人放棄優先購買權證明，如甲方不能提供，三方免責，合同解除。

　　“經紀人說后半句沒必要這樣寫，他就把筆放下了。”當時已是凌晨，王屾清楚感覺到賣方市場帶來的壓力，“不合他心意，他隨時拍屁股走人，我們是真的很怕談到深夜還無功而返。”凌晨3點半，雙方簽完合同。

　　王屾不知道，墨菲定律即將起作用：正是補充協議的第二條，惹出了麻煩。

　　租戶突然“提出要買”

　　合同訂立，定金交齊，王屾松了口氣。接下來中介開始跑手續。

　　2月28日，在業主的指示下，中介上門，從租戶處拿到一式兩份放棄優先購買權聲明；3月12日，在業主的安排下，王屾帶人上門進行房屋評估，準備辦理貸款；3月14日，是雙方約好的面簽日，業主沒有出現，而是委托自己的母親出現。

　　然而當天面簽未能完成，因為在最后關頭，業主一個電話打來，讓母親把簽好字的文件收回，說要親自過目，王屾只能再等。

　　3月21日，業主突然找到中介，稱之前的放棄聲明無效，理由是簽署放棄聲明的人并非承租人。

　　這時，中介才發現，自己上門拿到的放棄協議落款處的身份證號屬于一名女性，而之前幾次開門的一直是一名男子。業主稱那名男子才是租戶，現在租戶要行使優先購買權。

　　中介蒙了，接到電話的王屾也蒙了。

　　“跟業主簽租賃合同的是您，為什么中介找您簽放棄聲明的時候，您要簽您夫人的名字呢？”快餐店里，王屾問道——來人正是兩次給自己開門的男子、業主口中的承租人。

　　“因為那天我老婆正抱著孩子。”王屾被這個答案氣笑了。

　　正是這個錯誤的落款，讓補充協議第二條有了發揮的余地——業主主張，簽署放棄聲明的不是承租人，談何效力？現在“真正”的承租人要行權，和王屾的合同則自然解除。

　　“現在想想覺得這是有預謀的，業主從來沒說過承租人叫什么，是男是女，只說你去上門，會有人給你簽東西。中介是個新手，既沒有核對身份證，也沒有看租賃合同。”對業主拿出的租賃合同，王屾也持懷疑態度：他查遍了周邊的中介，沒有查詢到業主和任何人的租賃合同，也就是說，這是一份私下合同，何時簽訂、承租人是誰，根本無從查證。

　　“跟業主見面的時候，他否認是自己幫中介聯系上門取的放棄聲明，說是中介自作主張去拿的。我說您和中介是有聊天記錄的，業主立馬火了，反問我們：‘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設了個局來騙你嗎？’”王屾追問：“那您的租戶到底是誰？”業主答：“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如果你想知道，可以，但必須是在法庭上。”

　　兩個“買家”當面對質

　　“你簽了一份對自己非常不利的補充協議。”律師告訴王屾，“但你簽了，代表你認可它。”律師說，如果告業主違約，是贏不了的；如果告業主在合同中設置陷阱，倒是可行，不過訴訟流程很慢。

　　“從立案到審判，不知要多久；訴訟標的四五百萬，訴訟費、律師費很高，打官司絕對是賠的。”可要私下解決，王屾都不知道跟他搶房子的男子是誰。他無計可施，只得上門找人。

　　這次開門的正是放棄聲明的落款人，女子表示此事由她丈夫林某做主，之后便把聯系方式給了王屾。幾次交流后，林某約王屾面談。

　　快餐店里，王屾發問：“您是真的要買這房子嗎？”林某答：“以前答應給老婆買，一直沒買，現在丈母娘和老婆非要讓我買。”

　　“那您為什么要簽放棄協議？”林某回答：“之前聽說房子賣480（萬），后來才知道只賣445（萬）。”

　　“誰告訴您480（萬）？我上門的時候告訴過您價格。”“我不記得，480（萬）是中介說的。”

　　“您租了這房子三年，為什么價格是從中介而不是業主那里問到的？”

　　“您知不知道行使優先購買權必須在知道業主要出售的十五日內提出？而您提出時已經過了十五天？”

　　“您知道優先購買權的前提嗎？”

　　……

　　這些問題，林某都沒有正面回答。一個小時后，他承諾會再跟業主溝通便匆匆離去。

　　此刻，王屾已經明白業主的意圖：想漲價又怕違約，于是拿租戶施壓，希望買家主動加價到480萬。

　　“咽不下這口氣”

　　要死磕

　　“春天最適合裝修了，等到夏天，放一夏天的味兒，到秋冬就能住進去了，該結婚結婚，該生孩子生孩子。”王屾回想起三個月前的暢想，神情悵然，“現在全部都停下來了。定金還是我岳母交的，我真是沒法交代。”

　　業主奇葩違約的事，王屾最近聽了很多：業主突然患精神病、突然結婚，本來不要的老家具突然價值十萬……他也作為賣方體驗了房價上漲帶來的誘惑——他的首付款通過賣房得來，元旦時簽約，3月下旬才拿到首付，這期間他卻從未想過要毀約。

　　“我為了怕節外生枝，提前把租戶請出去，還賠了錢；買我房子的人首付給遲了，我也沒翻臉，就是圖個坦然，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一樣。”很多人勸王屾，如果加錢能解決就加錢，別浪費精力。

　　“我理解他們的好意，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想的是，現在維權成本這么高、違約成本幾乎為零，難道不是每個人一點點縱容出來的嗎？我就是要讓這個業主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這么好欺負。”

　　“我要把租戶拖下水。他給我挖了坑，還想把自己擇出來，那不可能。”王屾要讓林某也明白，白紙黑字簽署的文件是要負責到底的。“他提供兩份截然相反的文件時，考慮過背后的風險嗎？我要讓林某想想，如果業主和我們解了約，再要求他買，不買就賠錢，我們也告他破壞交易，他怎么辦？”

　　業主一直不肯和王屾直接交流，而王屾已經打定主意跟他死磕。

　　“不想讓他好過。”王屾低聲說，“這輩子第一次毫無愧疚地恨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