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院的機票作廢了,而他在美國的兒女將永遠等不到父親。4月16日,原定航班起飛的日子,本應裝滿了期待和歡喜。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個日子成了他的頭七。
這位68歲的阿公死得像個英雄。他攔住了搶奪攤販秤盤的手,卻沒攔住砸向自己的拳頭。
4月9日,在福州市亭江集貿市場,鄭修院因勸說兩名城管協管員文明執法,被二人追打。目擊者看到阿公最后一次掙扎著起身,隨即便倒下去,再也沒醒來。
“你不讓她賣東西,秤就還給她。”這句話成了他的“遺言”。
如果不是這句“仗義執言”,鄭修院和妻子陳碧英此刻已經和兒女團聚了。他護照內頁還貼著簇新的簽證。
在等待法醫的鑒定結果期間,陳碧英聽人說,丈夫斷了一根肋骨。這個數次哭昏過去的女人眼下無力地躺在床上,聲音微弱。輸液器把藥滴進她的血管,眼淚又從她眼睛里出來,
“好好待著,別亂走。”這是鄭修院跟陳碧英說的最后一句話。9日早晨,他蹬著家里的老式自行車,把妻子載到附近的診所做調理,自己去了集貿市場。
老兩口說好診所門口見的,阿婆還等著阿公帶菜回來,阿公卻“失約”了。
回憶鄭修院,家人的評價是“老實寡言”,而鄰里則說他“和善公道”。聽說他因為“勸架”而死,起初沒人敢相信,因為他“從不惹事”。
不少目擊者都記得,早上8點多,一隊城管人員到亭江集貿市場檢查。多名穿制服者要沒收一位女攤販的貨品,有人推開她,搶了她的秤,還要把她驅趕走。女攤販哭著,求著。
對這樣的場景,大多數在場者都“習慣了”。有人提起,一年前曾擺攤賣黃瓜,“城管”來了,看到攤位擺得不是地方,直接把黃瓜從車上扔到地上。一位水產攤主表示,見多了這樣的,“但這次有個老人上去管閑事了”。
老人正是鄭修院,他上前制止。據圍觀者稱,有人開始推搡他。
很快,消瘦的、年近古稀的鄭修院就被圍在一群年輕體壯的穿制服者中間,雙手被反架,身上也挨了拳腳。一位村民后來說,現場有很多人,但因為“很怕”,沒人勸架。
年邁的阿公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他極力掙脫,并向集貿市場外的馬路跑去。路邊郵政儲蓄所保安陳志程看見他推著自行車經過,兩個年輕人追過來,一個拉住車把,一個把阿公推倒在地。
鄭修院爬起來試圖跑開,脖子立即被勒住,身上被拳打腳踢。陳志程沖過去抓住一個人,另一位村民也趕了上來。但行兇者“發瘋一般,根本攔不住”。
一個人勒住老人的脖子,另一個人直接面對老人施以拳腳。“一直捶他,一直捶……”
不久,又有兩位老人上前勸架。但鄭修院還是一次次被打倒在地。陳志程最后看見他站著的時候,臉色已經變成青灰。他再也無力掙扎和支撐,隨即倒下,“軟軟地像棉花”。醫生趕來,他已失去生命跡象。
在儲蓄所對面那條并不寬闊的、圍觀者聚集的街道上,在眾人的注視下,行兇者乘車離開。對鄭修院來說,從集貿市場到儲蓄所對面,約摸40米,一頭還是生,一頭已是死。
阿公鄭修院是本地人。亭江是僑鄉,他也曾赴美打工,勤勞致富。如今,兒子女兒都在美國,他想再去一趟,和孩子們在一起,再干兩年活兒。
他身體硬朗,剛剛拿到的體檢報告,除了老年人常見的血脂血糖稍高,一切正常。
這位能種菜、能出國、能騎自行車的阿公倒在了執法者暴力的拳下。當警笛聲和人群最終向他圍攏之時,他已經被一方布料掩蓋,整個身體看起來單薄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