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斌(左)看望李洋的奶奶 廣東電視臺供圖

宋小華的父親常常倚門惆悵 廣東電視臺供圖

　　中年喪子后，海南人李東明接連四年收到了兇手的母親和姐姐寄來的“救贖”款。6年里，他沒能走出喪子的陰影：逢年過節(jié)，每當(dāng)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回來，心中不是滋味。他再也不敢讓小兒子外出打工，怕再生意外。

　　弟弟殺人后，重慶人宋玉梅生活在愧疚中。4年里，她和媽媽打工湊錢寄到被害人家里，卻始終沒敢和對方取得聯(lián)系，她不敢面對對方家人。

　　最近，在廣州市檢察院檢察官楊斌的撮合下，上述兩家人在廣州相見，當(dāng)宋玉梅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李東明時，她跪了下去……羊城上演了一場關(guān)于仇恨與寬恕、良心與救贖的對話。

　　新聞背景

　　宋李兩家的糾葛源于六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

　　2008年，廣州花都的一家印染廠里，兩個外來務(wù)工的年輕人宋小華和李洋因性格相投，成了最好的朋友。可這年5月9日凌晨，宋小華殘忍地殺害了李洋，那年他24歲，而李洋才19歲。直到如今，宋世昌仍對兒子忽然成了殺人犯不明就里。

　　在村民王天成看來，小時候的宋小華很誠實，并不是一個會做壞事的人。姐姐宋玉梅早年就外出打工，掙錢給弟弟宋小華上學(xué)，與弟弟相處的時間并不長。盡管如此，在宋玉梅眼中，弟弟有顆善良的心，她記得，以前遇到有老人扛不動?xùn)|西，他會去幫忙，“說他殺人人家都不相信”。

　　多名鄰居告訴記者，小華的父親宋世昌在村里有個外號叫“宋瘋子”，常打罵妻子女兒，手邊有什么就拿什么。小華從小在吵鬧中長大，性格內(nèi)向，不愛與人說話。

　　讀完初中，宋小華外出打工，姐姐們也無暇顧及到他，二姐宋玉梅十多歲就出外打工謀生，大姐宋其芳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家里的收入來源主要靠妹妹和媽媽”，宋其芳說。

　　似乎沒人真正走進(jìn)過小華的內(nèi)心世界。多位村民說，打工后的小華，個性變得更為壓抑，事發(fā)前一年，他曾在廣東陽江試圖跳樓，回老家后，他的行為也有些反常，“愛自言自語”，“做什么都好像心不在焉”。

　　宋家：寄錢“還債”

　　距離重慶市區(qū)約200公里的彭水縣喬梓鄉(xiāng)，記者遇到了中午放學(xué)回家的宋家外孫女唐江川，她帶著記者翻過大山，來到了她的外祖父宋世昌的家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破舊的屋子門口雜亂地堆放著柴火和家什，幾根木柱撐起了屋梁，屋里更是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多年來，宋世昌一直獨(dú)居在這座破落的木屋里，他時常呆坐在家門口，自言自語，口中吐出最多的是“錯”和“不對”幾個字。

　　宋世昌的女兒宋玉梅和老婆已在北京打工多年了。宋玉梅在一家沐足店里當(dāng)技師，母親在酒店里洗盤子——這既是生計，也是為了“還債”。4年里，這對母女倆含辛茹苦，攢下了2萬元錢，她們希望把這筆錢寄給遠(yuǎn)方的李家人。

　　除了寄錢外，宋玉梅沒有與對方取得聯(lián)系。“沒敢”，她這樣解釋。

　　“(他們)應(yīng)該收到了。我沒有接過電話，因為我覺得對不起他們，不敢接他們的電話。”“怕他們太傷心了，我也傷心吶。”說到傷心處，宋玉梅哽咽起來，眼角泛起了淚花。

　　這筆“債”源于宋玉梅的弟弟宋小華殺害了李洋。

　　李家：“不可原諒”

　　“收到了。”衣著樸素的李東明額前的頭發(fā)有些稀拉，人顯得很憔悴。他告訴記者，他共四次收到寄來的錢，每一次都是1000元，“過年期間寄來的”。李東明是死者李洋的父親。“第一次收到寄來的錢后，很不想要，想退回去。”

　　在距重慶1600多公里外的海南儋州國營新盈農(nóng)場，是李洋生前居住的地方。李洋全家就靠媽媽在農(nóng)場的收入和爺爺奶奶的退休金生活。也是為了生活，溫和孝順的李洋17歲外出打工，未料一去不返。

　　6年里，李家人只字不提李洋，但誰都沒有從痛苦中走出來。

　　李東明至今記得，家里經(jīng)濟(jì)緊張時，李洋拿出壓歲錢給父母渡過難關(guān)；李洋的爺爺李志強(qiáng)如今一聽人說起李洋，心中就不是滋味。他含淚說，李洋在世時，過年打電話回來，都會提醒爺爺天冷了要多穿衣。喜歡看電視的爺爺甚至沒法面對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因為片中有個“羊”字。

　　每年春節(jié)，是李家人最為難熬的時候，鄰居外出打工的孩子陸續(xù)回來了，李洋的奶奶就整夜整夜睡不著。

　　李洋的變故，讓李家對小兒子李彬的“看護(hù)”升級了。雖然生活艱難，但李家再也不敢讓李彬外出打工了。雖然只有21歲，還沒到法定年齡，但一家人已經(jīng)在為他籌辦婚禮。

　　李東明說，不敢再放小兒子出去，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不用活了”。

　　盡管收到了宋家寄來的錢，盡管生活依然困難，可李東明一家不愿意收宋家的錢。老實憨厚的李東明說，“一想起這是孩子的錢，花了心里會很難受。”

　　宋家人希望見面道歉的請求，也遭到了李洋一家的極力反對。“誰都一樣，不要說我們。不是很難原諒，這個不可原諒。”李東明曾說。

　　兩家：救贖與寬容

　　這種“敵對”狀態(tài)的打破，得益于廣州市檢察院檢察官楊斌的努力。2008年，作為宋小華案的公訴人，楊斌不僅向法庭陳述了案情，還介紹了宋小華令人心酸的家庭背景和他內(nèi)心的痛苦掙扎。宋小華最終被判死緩。多年來，楊斌還做了更多超越一名普通檢察官職責(zé)的事，她一直堅持給在西寧監(jiān)獄服刑的宋小華寫信，一直關(guān)心宋小華全家的生活，為他們送去生活物資。得知海南的李家人為打官司欠了債，她又為李家籌集了3萬元捐款。6年里，楊斌一直行走在兩個家庭之間，希望能用寬恕化解仇恨。

　　而對于撮合兩家在廣州見面，楊斌也沒有底氣，她認(rèn)為這需要勇氣。

　　5月18日晚上，廣東電視臺的節(jié)目中，宋玉梅和媽媽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李東明走向舞臺，兩人跪了下來，并連說“對不起”。李東明佝僂著身子，牽著跪在地上的母女兩人的手：“別這樣，起來……”

　　“但愿你們家人以后能原諒我們，你們隨時都可以把我當(dāng)成你們的孩子一樣，有什么我能幫上的，我都一定幫你們。”宋玉梅說。

　　“這個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家把心情放開就好一點(diǎn)。”李東明不敢直視母女倆。

　　19日，宋玉梅在電話中告訴記者，廣州見面后，她就回北京上班了，“心情放松了很多，以前老是惦記著這事”。不過她說，廣州見面那天，自己向李東明索要電話號碼，但對方還是沒給，感覺他還是有點(diǎn)心結(jié)，不過自己也能理解，“畢竟這是個大事”。

　　對此，李東明19日在告訴記者，要真正放下很難，心里畢竟還是有些隔閡。不過他有些喜悅地告訴記者，還有八天就是小兒子的婚禮了。

　　“我17日給李叔家匯了1000元，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沒有到”。在李東明小兒子的婚禮前夕，32歲的宋玉梅說這算是給弟弟贖罪。(記者 董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