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小松濤巷改造效果圖
5年時間，從城市更新項目啟動到建筑保溫節能、屋頂裝上光伏，承載著歷史印記的南京秦淮區小松濤巷正在告別過去擁擠雜亂的棚戶區模樣，擁抱“綠色新生”。
官方數據顯示，2024年中國共實施城市更新項目6萬余個，完成投資約2.9萬億元。南起淮海路，北至游府西街，總面積約1萬平方米，小松濤巷是南京首個實施“留改拆”更新方式的成片居住類地段，也同樣是中國城市更新萬億大投資下的鮮活案例。
作為江蘇省首批城市更新試點項目，南京市這條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街巷正以“低碳魔法”書寫著城市更新的獨特樣本——在兼顧歷史文化保護和踐行可持續發展的雙線任務下，成功完成首個建筑的低碳更新與修繕。
這場已經持續5年的更新實踐，不僅是要圓小松濤巷居民們的安居夢，更有可能為中國城市歷史地段邁向綠色零碳的未來提供可復制的營建范式。
“針灸式”更新：綠色低碳轉型不失歷史溫度
今年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定調，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城市工作，將以推進城市更新為重要抓手。
應看到，中國城市發展已進入以存量為主的新階段，國家發展目標、市場需求、百姓訴求等都發生變化，城市建設必須主動適應這些變化，從關注增量、追求規模擴張、拉大城市框架轉向關注存量、追求品質提升和結構優化。
這一過程意味著城市更新工作將告別過去粗放式的大拆大建，轉向“精雕細琢”，而小松濤巷立足全生命周期，積極探索在城市更新中采取“留、改、拆、建”措施的低碳化更新，探索出了一條全新的“針灸式”更新之路，而這既是考慮了小松濤巷自身復雜性的背景，也是為了滿足實現多項任務的訴求。
東南大學建筑學院鮑莉教授告訴記者，一方面小松濤巷歷史遺留問題較多，是此前多輪更新中留下來的“硬骨頭”，數十年來的多輪城市建設，使得該片區內形成了文物、歷史建筑、低層民宅、多層住宅樓、辦公樓、公共服務站等犬牙交錯的格局，私搭亂建現象嚴重。相比于傳統城市更新整個片區拆建的模式，小松濤巷必須分類施策、以點帶面漸進推進。
南京小松濤巷改造前俯瞰圖另一方面，在小松濤巷更新項目的預期目標里，文物建筑、歷史建筑要修繕后活化利用，老百姓的居住建筑要加以提質改造，借助綠色低碳的理念和適宜的技術，實實在在提升老百姓生活質量。在保留城市歷史文脈的溫度的同時，居民也會有滿滿的獲得感。
最新消息顯示，小松濤巷項目已完成了15號建筑的修繕更新，面向游府西街的27號建筑(吳志廉舊居)也將啟動更新，地塊北側2棟用于居民回遷的多層住宅也將啟動建設程序。
小松濤巷15號建筑位于街巷中心位置，現已掛上歷史建筑保護銘牌。這棟近現代建筑為單層磚木結構建筑，雙坡屋頂，中間有一處方形院落，粉墻灰瓦，保留著傳統民居特色。走進屋內，修繕改造后的空間明亮通透，原先的院落裝上了可開啟的鋼結構天窗，極大地改善了原本封閉的室內空間感受，玻璃頂也大幅提升了采光效率，窗扇能根據室內溫濕度進行調節。
曾經，15號是一個兩進院落，164平方米的空間里居住了至少8戶人家，沒有單獨的衛生間和廚房，屋內的木柱、椽子有不少已腐爛。在修繕改造過程中，盡量保留了原有磚墻、木梁柱和檁條，拆除下來的質量完好的磚瓦也進行在地循環利用，讓承載著舊時記憶的老建筑和舊磚瓦在更新后得以延續生命。
屋頂區域重新做了防水層和保溫層，再用原先的瓦片覆蓋，既保留了原有風貌又實現保溫節能的效果。原本相對封閉的外墻也結合內部空間的設計，保留原本窗戶風貌的同時，增開了天窗和高窗，提高了室內光照，也加強了對流通風，提高了室內環境質量。
屋頂鋪設的太陽能光伏瓦從15號的夾層二樓能看見，灰藍色的太陽能光伏瓦鋪在了內院朝南的坡屋面上，與傳統瓦片的尺寸、形狀、顏色很接近，還可以吸收太陽能發電，根據測算能夠覆蓋周邊公共空間的用電，利用綠能發電，有效降低碳排放。
在擁抱“綠色新生”的老街巷里，歷史融入現代、傳統牽手創新，可持續發展生機勃勃。
“居民議事會”：公開透明促成多方攜手共進
“沒有誰比老住戶更了解小松濤，他們應當參與到更新改造的全過程中，他們的訴求也需要真正被看到。”江蘇省規劃設計集團城市更新規劃設計院總設計師劉志超說過這樣一句話。
從2021年3月小松濤巷地塊城市更新項目正式啟動，到2023年3月項目第29場“居民議事會”結束，意味著該項目結束協商階段，即將轉入建設階段。
對于小松濤的居民而言，這條老巷是他們一輩子的棲息之地，更是無數的情感記憶的載體。為了充分聽取民意民聲，項目組整整召開了29場“居民議事會”，讓居民參與到每一次的決策中。
東南大學建筑學院設計團隊在項目初期就參與其中，而鮑莉更是對“居民議事會”記憶猶新：跟每戶居民都要聊好幾輪他們的想法，廚房的面積能不能增加、層高能不能再高點、車棚到底該留幾個……各種各樣的訴求要平衡考慮，更新改造的設計方案甚至有不下數十次的修改。
在議事會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時會因為一個觀點不同而爭論得面紅耳赤，有時又因為達成共識而歡呼雀躍。
鮑莉和團隊用心面對每一戶居民的需求，以設計為媒介，讓生活需求的難點痛點一一破解。量身定制、精準細膩的設計方案，徹底打消了居民們的各種顧慮，項目簽約率達到100%，并于2023年4月全部搬遷完畢。
南京小松濤巷改造前南京小松濤巷拆除中在鮑莉看來，城市更新，最關鍵的核心是要處理好“城”與“人”的關系，設計方案要在新與舊、拆與留、改與建的碰撞中，找到其中的最優解。“城市更新，不能僅僅為了提升‘城’的形象和知名度，更應該以人為本，把‘人’的需求放在首位，提升‘人’作為城市主人的幸福感。”
更為重要的是，在一場場議事會中，居民的聲音能夠連上企業和政府，公開透明的信息傳遞讓各方最終能形成合力，朝著共同的目標邁進。
“城市更新是一件多方協同的事情，要讓每一個參與方都能去認同、去理解，這是需要付出很大努力的。”鮑莉稱，前提是要各方認識到城市更新中綠色低碳的核心價值理念，對居民而言是生活水平的提高，對開發企業而言是可以開拓的潛力市場和一筆可以增益升值的經濟賬，對政府而言是撬動經濟的新增長動能和對國家“雙碳”目標的貢獻。
鮑莉直言，有研究已證明，社區的低碳更新對實現“雙碳”目標作用巨大，因為建筑業的碳排放占比較高，而社區更新面廣量大，是城市更新的重要任務，社區的低碳更新有助于降低城市建設總體碳排放量，這也是當下城市更新的使命所在。
低碳“必答題”：可推廣的經驗與待解的難題
如何將綠色低碳融入城市更新項目，已成為一道“必答題”，因為推動可持續的高質量發展，必然要串聯當下與未來。
小松濤巷的更新改造旨在平衡“綠色低碳”與“文化記憶”，希望改造后更好的生活品質讓原居民愿意回歸原址，并愿意承擔初期“綠色溢價”的成本，其正以“試驗田”角色為其他城市更新項目探索全新路徑。
南京小松濤巷改造效果圖能源基金會低碳城市項目主管王悅對記者表示，在城市更新項目中，小松濤巷是極具價值的試點，它是中國城市中老城區的典型代表，可以將先進理念、前沿技術落地應用，更為重要的是其可復制、可推廣的特性。
“我們不希望支持的項目是‘盆景式’的，如果不惜代價、不計成本，肯定能打造出宜居、零碳、智慧、未來的社區，但它可能現階段無法大規模推廣和復制。”王悅說。
在她看來，小松濤巷更新項目至少有三方面經驗值得推廣。一是對場地的尊重，真正做到了有機更新，在不大的場地內，歷史建筑完全保護了下來，有的居民樓做保留和改造，有的居民樓進行原拆原建，再加上植入人本尺度的公共空間網絡和新的公共服務建筑，更新方式都是本著低影響、可持續的原則，綜合了居民、小商業主、開發主體的意見審慎決定的。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二是關注“全生命周期”的減碳。王悅表示，小松濤巷項目從最早的拆除開始，再到建設過程如選材、施工等各個環節，包括后續運行階段都會將碳排放納入其中考量。“因為建材的生產過程中會產生碳排放，就是我們常說的隱含碳，是城市更新中非常值得關注的一部分碳排放，所以我們嘗試了材料循環利用，并優先采用綠色建材。”
例如，在拆舊過程中，施工人員對建材進行精細分類與再利用，拆出的明代城墻磚悉數上交歸檔，以作南京城墻維護之用；拆出的清水磚、小青瓦、木梁柱等，但凡質量尚好，都被小心保管收儲，有的用于本場地內的建筑修繕，有的已被用于臨近的文物建筑如李公祠的修繕中。其他建筑的內部空間及外部墻體的翻修材料也將分類并大部分得以利用。實現原磚原瓦就地再利用，通過減少建材建設和運輸消耗，降低碳排放。
三是構建未來低碳社區生活。王悅提到，除了在空間布局和功能完善上做到人性化小尺度、功能復合、開放共享、慢行友好等設計理念之外，小松濤項目還將在公共部分結合停車增設了電動車/電動自行車充電設施，解決老百姓停車充電難的問題。另外，建筑改造和新建將部分采用光伏瓦、分布式小型儲能，拆除重建部分也有探討熱泵的解決方案。同時還計劃將碳普惠機制應用于小松濤巷項目，鼓勵居民通過綠色行為獲得碳積分。不過碳普惠機制需要規模化才能發揮更大作用，例如全市范圍的統一實施。
此外，王悅還表示，“我們期待通過小松濤項目傳達：追求低碳不等同于鼓勵節衣縮食、以犧牲老百姓生活品質為代價獲得減排的效果。恰恰相反，我們的目標是要讓居民生活用能和碳排放盡快脫鉤，是讓人們生活更加安全、便捷、舒適，同時也更綠色。例如通過建筑能效提升改善居民室內熱舒適度，通過在場分布式新能源系統的設置降低居民用電成本，通過社區虛擬電廠等調節系統讓家用電器更‘聰明’。”
南京小松濤巷改造效果圖鮑莉則提到，從全生命周期的角度來看，運營階段是建筑降碳的長期而重要的環節。社區低碳生活還需要引導，進一步做好面向公眾的宣教。在小松濤巷的項目上，前期已經有了社區居民的積極參與，搭建起了良好的共贏共建的社會網絡關系，想借助這樣一種關系去進一步開展低碳生活的宣講，提高綠色低碳理念的認知和認同，由此能與城市更新在“硬件”上進行綠色低碳改造相配合，構建相對系統化的社區低碳生活。
城市更新要朝著綠色方向邁進，還有哪些問題待解？資金或許是最大的“攔路虎”。業內專家指出，城市更新面臨的主要挑戰仍在于資金籌措。相比依賴土地出讓金和出售房產來實現快速回籠資金的傳統模式，城市更新項目存在初期投入大、后期運營要求高、回報周期較長的特點。在此情況下，減碳措施如果只是單純的增量成本，僅依靠政府的試點投入或補貼，潛力終究有限，居民/業主也缺少獲得感，無疑是難以大范圍推廣的。需要擴大到整個產業鏈上來探討“誰投入，誰買單，誰盈利，誰獲益”的問題，打通社會效益、環境效益的變現機制，推動可持續的商業模式。
中國城市發展規劃設計咨詢有限公司首席規劃師楊一帆稱，破解社會資本“不愿投、不能投”的問題，關鍵在于建立城市更新的底層經濟邏輯與正向激勵機制。比如，可以通過空間再利用釋放潛在價值，創造新的社會服務與產品，并通過公平的機制將收益合理分配給參與各方，從而實現經濟上的良性循環。
“小松濤巷項目還在進行中，我們也是在不斷地學習和‘升級打怪’，不斷獲得經驗值，提升解決問題和困難的能力。”正如鮑莉所言，城市更新項目需要政府職能部門、實施平臺、規劃設計團隊、工程建設單位以及街道社區和居民等多方協同推進，碰到新問題就去想辦法解決，推進的一小步，都可能是創新。很多問題、困難都無法預先知道，整個項目無論是從理念上、策略上、機制上，甚至從政策上，都在做很多探索，這個過程還在持續中。這些經驗甚至彎路都有可能會對其他歷史地段的低碳更新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
文：夏賓
圖：東南大學建筑學院鮑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