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每個時代的表演藝術之所以能夠引起那個時代觀眾的共鳴,一定是它合乎當時的審美觀。昆曲有一套成熟的美學,一套嚴格的表演呈現方式,四功五法、唱念坐打,唱腔、身段,這些基本東西是不能改的,改了就不是昆曲了。我們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就是尊重古典但不因循古典,利用現代但不濫用現代,一切現代元素都是為表演服務。在編劇、排演方面我們花了很大的功夫,燈光、舞臺等,都是一點點地在修。要跟隨時代的審美,但不能將文化遺產完全交給市場。昆曲要是為了迎合觀眾,越來越往通俗的方向走,就可能丟掉傳統文化的特質,我們看過無數失敗的例子。
中國青年報:當年取名青春版《牡丹亭》,除了暗合整部戲都起用年輕演員挑大梁外,還寓意要喚回昆曲的青春活力,讓觀眾年輕化。目的達到了嗎?
白先勇:我們第一次到北大演出是2005年3月,那次演出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去之前,有人就跟我說,北大學生有自己的看法,如果表演得不好,他們站起來就走。北大百年講堂2200個座位,票一下子都賣光了,到后來還要加座位。那時候天還很冷,演完都晚上11點多了,學生們不走,我在臺上都感覺到他們沖上臺來的那股熱浪。從他們的臉上,我看到他們好像經過了一場文化的洗禮。我覺得“昆曲進校園”這條路走對了,要繼續走下去。現在的年輕人不了解古典文化,是因為你沒有讓他看到,沒有引導他,沒有給他設立課程,沒有做出一些適合他的審美觀的戲來。現在的大學生跟我們中國傳統文化血脈是相通的,年輕人身上有傳統文化的基因,這個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
中國青年報:《牡丹亭》演了10年,你認為昆曲傳承今后應該怎樣繼續下去?
白先勇:10年前,我想得很單純,這么美的東西,我想帶給更多的人看看。從挑演員,到創意,到編排,到磨合,到世界各地巡演238場的不斷成熟,青春版《牡丹亭》一晃走了10年。找一批這樣敬業又合適的演員是很難的,可遇不可求。10年中間有很多人幫忙,我非常感激。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常常有人出來扶一把,又走過去了。我覺得我盡力而為了,階段性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告一段落了。在北大演出以后,我覺得一定要在校園里邊開課,這樣才能生根。
中國青年報:小時候的一次偶然接觸,昆曲成了你半生的追求,可見青少年時期的藝術教育非常重要。你怎么看現在我們的藝術教育?
白先勇:我們的小學、中學、大學都不再教自己的音樂、戲曲、戲劇,毛筆不用了,山水畫沒人學了,都去畫石膏像,笙蕭管笛沒人吹了,都去彈鋼琴,這是很不可思議的。把自己的東西丟掉,根就沒有了。如果讓法國的中學生、小學生畫中國山水,讓德國孩子吹中國笛子,他們一定覺得非常不能理解,可我們就這樣做了多少年,而不去思考偏廢傳統文化課程給整個民族文化造成的后遺癥。在美國我所任教的大學,不管學什么專業,有一門課大家都要念,就是西方文明史。為什么要丟掉自己最好的而去學習他人的文化呢?沒有中國文化的底子,就看不到西方文化里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