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偉成的工作室里，邁步都要格外留神。擱架上、桌子上、地上，大大小小的木質模型見縫插針地擺滿整屋。祁偉成（見圖，受訪者供圖）是古建筑模型制作技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這些等比例的“小樣”，都是他造訪古建后精心制作而成。

山西省現(xiàn)存各類古建筑2.8萬余處，約占全國的1/10，是我國現(xiàn)存古建筑最多的省份。古建筑模型制作技藝是古人建造廟宇塔樓的第一個步驟，俗稱“扎小樣”，用以推演建筑各個節(jié)點是否結合準確。古時，匠人依據(jù)扎好的“小樣”建起樓堂廟宇；現(xiàn)如今，經(jīng)祁偉成的手，“小樣”成了后人認識古建、修復古建和保護古建的一把鑰匙。

開展古建筑研究時，很多專家常為難以直觀看到古建內(nèi)部結構而發(fā)愁，祁偉成便決定把古建以模型的方式永久留存。古建筑模型制作技藝工序復雜，細節(jié)完備，十分考驗制作的精準度，由畫草圖、選料、烤干、下料、制作基臺、立柱、形成柱網(wǎng)、組建梁架、屋頂建造、裝修、油漆彩繪等11道工藝組成，制作工藝也會隨著模型的復雜程度做出調(diào)整。

升起、側腳、榫卯，是古建筑模型制作的三大技藝。在祁偉成眼里，古人把世界觀和創(chuàng)造力注入建筑里，不動聲色，又天衣無縫。等比例復刻是描形，若想留住古建的魂，必得凝注熱愛。

過去，中國古代建筑技藝靠一代代木匠的口傳心授，沒有留下文字記錄，給后期研究與傳承帶來諸多難題。每制作一件古建“小樣”，祁偉成都會把工藝的關鍵點記錄下來。翻開出版的專著《五臺佛光寺東大殿》，祁偉成的思緒回到13年前。

細數(shù)親手制作的一眾古建筑模型，五臺山佛光寺東大殿是難度最高的一個。2012年，祁偉成帶領團隊與山西省古建筑保護研究所工作人員來到五臺山佛光寺東大殿，對建筑構件進行研究分析，將勘測結果用于古建筑模型制作。觀察東大殿上層的建筑結構，轉角處的建造結構在勘測中只能看到外部，內(nèi)部構造難以知曉。為弄清構造，祁偉成便從背面和切面的結構，進行目測推導，反復制作多個東大殿模型，一有時間，他就拆了搭，搭了再拆，推演卯榫之間的受力關系是否合理。而后，祁偉成帶著猜想，再次前往東大殿勘察，在實體建筑中觀察到頭下昂后尾的模糊陰影，驗證了他的設想。歷時一年多，祁偉成和團隊制作完成了佛光寺東大殿模型。

同年，祁偉成成為山西省文物局總工程師、山西省古建筑保護研究所所長柴澤俊的關門弟子。至今，祁偉成仍記得柴澤俊的諄諄教誨：“一些古建筑建造技術瀕臨失傳，用機制構件代替手工構件，不僅抹殺了歷代建筑特征和風格，在觀感上也截然異趣。因此，傳承古建筑模型制作技藝與營造古建筑小樣模型，用以教學、陳展，對古建筑技術人員和工匠進行培訓示范就十分重要了。”這一番話，讓祁偉成深覺傳承之路任重而道遠。

門檻高，學藝苦，拜師學藝，往往3年才出師。祁偉成坦言，古建筑模型制作技藝傳承最大的難題，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木頭一鋸，木屑沾滿全身，每天最少洗兩次澡，不然午睡時木屑沾得滿床都是。這木工活兒又臟又累，有幾個年輕人能堅持下來？只有真正喜歡古建，才能鉆得進去。”祁偉成感慨。

目前，祁偉成已收徒8人，除了教授木工基礎和相關的理論文化知識，他最常掛在嘴邊的，是要能吃苦，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如今，大徒弟王剛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帶領團隊開展多個古建筑修復項目，由團隊制作的古建筑模型被多家博物館和專業(yè)院校收藏。

看著無數(shù)飽經(jīng)風霜的古建筑在手里“重生”，祁偉成很欣慰。“古建筑承載著中華文明，我這一生的使命，就是要保護和傳承好古建筑，留住古建的形與魂，讓中國建筑藝術不朽。”祁偉成說。

《 人民日報 》（ 2025年05月11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