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日報 》( 2025年08月07日 20 版)
圖②:電影《東極島》海報。
圖③:電影《戲臺》海報。
圖④:電影《浪浪山小妖怪》海報。
圖⑤:電影《長安的荔枝》海報。
以上圖片均為出品方提供
">圖①:電影《南京照相館》海報。
圖②:電影《東極島》海報。
圖③:電影《戲臺》海報。
圖④:電影《浪浪山小妖怪》海報。
圖⑤:電影《長安的荔枝》海報。
以上圖片均為出品方提供
上映13天,《南京照相館》票房超過17億元;截至目前,2025年暑期檔總票房已超過74億元……“無論題材類型還是風格樣式,今年的暑期檔電影都呈現出多樣化的追求,能夠滿足不同年齡、不同地域、不同喜好的觀眾。”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說。
7個普通人“威武不能屈”的抗戰史詩,一個唐朝小吏的千里奔波,一條“取經”路上的尋找與確信,一座“戲臺”演繹的悲歡與離合……自6月開啟暑期檔以來,數十部中外新片接力上映,涵蓋了喜劇、懸疑、歷史、動畫等10余種類型。中國電影觀眾滿意度調查顯示,《南京照相館》的觀眾滿意度居2025年電影首位。觀眾評分網站上,《南京照相館》《羅小黑戰記2》《戲臺》等影片評分超過8分,開分后又分別迎來漲分。網友評價:“今年絕對是質量過硬的一屆暑期檔!”
對新表達的不懈追求,是今年暑期檔電影的最大共性,也是贏得觀眾、打開新空間的主要經驗。
電影《南京照相館》的表達,“新”在擺脫了宏大敘事容易“見事不見人”的窠臼,開闊了對主旋律和重大題材的理解。該片集中筆墨“寫”普通人在生死關頭的大義與堅守,及其背后的精神脈絡與人文底色。電影主創以正確的二戰史觀、嚴肅的創作態度,傳遞當代青年對歷史真相的探求與思考,喚起全民族共同記憶,有力呼應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的重大主題。
動畫片《浪浪山小妖怪》《聊齋:蘭若寺》的表達,“新”在以豐富的想象力“再造”了文化資源。二者分別從經典文學出發,創造性運用當代生活體驗和現代價值觀進行“故事新編”,抵達觀眾情感的最大公約數。在“小豬妖”和他的“取經”小伙伴身上,觀眾看到自己的影子;《聊齋:蘭若寺》改編《畫皮》故事僅憑一句臺詞,就彰顯對舊家庭觀的揚棄……影片所激發的共鳴,都與“我”正在經歷的,以及“我”正在關注的有關。
電影《長安的荔枝》的表達,“新”在找到古與今的結合點,拓寬傳統題材的主題輻射面。電影《戲臺》的表達,“新”在找到戲劇與電影的結合點,延展喜劇電影的表達半徑。
“今年或將是國產電影創作的轉型之年,藝術把握能力和對社會情緒的敏感度,成為熱門影片的兩大要素。”清華大學教授尹鴻認為,暑期檔多部口碑影片“不再單純追求場面的宏大,而更注重故事的完整;不再單純追求情節的刺激,而更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更重要的是,不再單純追求類型化的表達,而是尋求與大眾情緒、時代精神的深度契合”。
新表達,還包括在電影工業化支撐下的技術突破與視聽創新。即將上映的電影《東極島》,將水下、水面、海上、船體的拍攝與特效技術相結合,水戲團隊規模上百人,累計水下拍攝達70天,美術置景團隊按照戰俘船及同類型船只搭建巨輪四大部分,僅船體側舷置景就占地2萬平方米,能抗12級風的模擬。
新表達,不僅為國產電影開辟新的敘事空間、新的審美空間,也拓展出新的市場空間。據燈塔專業版數據顯示,從觀眾畫像看,今年暑期檔觀眾男女比例相比去年更為均衡;從年齡分布看,《醬園弄·懸案》《羅小黑戰記2》《惡意》的年輕觀眾占比突出,《戲臺》40歲以上觀眾的占比超過40%,大幅超出其他影片。
新表達的完成,源于對中國電影現實主義創作傳統的返本開新。不論是將鏡頭對準用生命保護侵華日軍罪證的平民,還是用寓言性故事拷問面對誘惑堅守理想的可能,不論運用新的視聽語言還是采用傳統拍攝手法,暑期檔影片反復錘打的是“如何成為更好的‘我’”這一主題,追求的是對世道人心的度量與觀照。
2025年,適逢世界電影誕生130周年、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這一年由橫空出世的《哪吒之魔童鬧海》驚喜開篇,在暑期檔沉淀諸多思考。面對新的技術和新的媒介,電影的語境比以往更加紛繁復雜,今天的中國電影人接續百年傳統、續寫時代新篇,必然要有乘風破浪的魄力與信心,必然要敢于探索、勇于創新。
讓歷史真相不被掩蓋和遺忘
電影《南京照相館》導演、編劇 申 奧
前幾天,我們幾位電影主創重回南京。與電影里那個斷壁殘垣的城市相比,眼前的這座城市高樓林立、鱗次櫛比,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每一個中國人都不會忘記,88年前,日軍曾在這里制造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我們不會忘記敵人曾如此喪盡天良,更不會忘記,那些為抵御外侮不惜獻身的先輩們。
我的姥爺參加過新四軍,我從小就聽他講述關于正義與和平的故事。12歲,我看了反映南京大屠殺的國產電影《屠城血證》,在心底埋下種子。2023年,電影《志愿軍》的編劇張珂給我講了四五個正在孵化的故事,其中之一便是《南京照相館》。
好的創作,把虛構的東西拍得像真的一樣;不夠好的創作,真實的東西也會被拍得像虛構的。所以,每次創作我都非常依賴文獻、紀錄片、回憶錄、采訪等資料。《南京照相館》以南京大屠殺期間日軍真實罪證影像為載體,我們搜集了大量出版物、紀錄片、相片,曾赴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搜集素材。
看過那么多歷史資料,我們發現,在那一輩人身上有一種非常可敬、崇高,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就是信念。而大量有信念的普通人并沒有在歷史課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南京照相館》講述了他們的抗爭。
這段歷史值得一講再講,今天再拍,最主要的是與當下產生連接。今天我們身處信息爆炸的時代,信息幾乎是實時傳播的。而在那個信息匱乏的年代,一張張照片不僅是對暴行的記錄,對歷史的存證,更是重要的信息傳遞。劇本策劃向我提出一個概念:侵華日軍在中國發起的不僅是一場熱戰,更是一場輿論戰、文化戰。以往有不少講述熱戰的電影,還沒有影片特別準確、聚焦地揭露這場戰爭背后的文化掠奪、輿論爭奪。我們決定沿著這個思路嘗試。電影中,孫中山先生題字的牌匾被肆意涂抹,井上的辦公室擺滿搶奪來的古玩字畫……這些都揭示了文化侵略的意圖。
電影一定有戲劇的部分,要扣人心弦,也要保證絕不能歪曲歷史。處理好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十分關鍵。從建組之初,我們就要求所有人都以高度的使命感和嚴肅專業的態度面對創作,一定要避免歷史虛無主義,避免細節上的紕漏。在我看來,電影就是一個時代的影像見證,電影作品也是“活”的歷史教科書。通過一部電影,讓更多人了解真實的歷史,這是多么崇高的使命,創作者必須慎之又慎。
影片的主題是“銘記歷史、吾輩自強”,我還想表達團結的意義。影片中的人物能把這些罪證傳遞出來,根本上是因為團結。14年抗戰,從被動挨打到贏得勝利,不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更是一場人民戰爭的勝利,是千千萬萬中國人團結一致、眾志成城,才最終趕走了侵略者。希望這部電影在引發大家的討論后,形成一種凝聚力。
8月7日開始,《南京照相館》將陸續在澳大利亞、新西蘭、美國、加拿大上映,后續還將與馬來西亞、新加坡、俄羅斯、韓國等國家的觀眾見面。當年,不只是一個國家的人、一個膠卷、一本底片,讓這一歷史真相不被掩蓋和遺忘。希望這部電影讓更多人清醒地認識到,反法西斯是全人類對于和平的共同期待,和平的成果需要我們共同守護。
(任姍姍、劉陽采訪整理)
“長期主義”就是“戲比天大”
電影《戲臺》導演、主演 陳佩斯
從話劇《戲臺》到電影《戲臺》,這一路我們走了10年。說實話,10年前剛排這臺戲的時候,哪敢想能演這么久啊!每次演出,我們都當作第一次演,都往戲里帶點新琢磨,不是一味討好,更不能閉門造車,而是在劇場里跟觀眾一點點磨出來的。觀眾在這個地方沒笑,回去就得琢磨;這個地方效果好,想想節奏還能怎么更好。戲要常青,就得像以前的老藝人說的“帶活氣兒”。既要守住根本,又要懂得讓戲“呼吸”。
我做喜劇,剛開始確實是因為熱愛。年輕的時候就覺得能把人逗樂特別有成就感。但干著干著就發現,喜劇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它背后連著的是咱們中國人幾千年的精神氣兒。《史記》里寫的“優孟衣冠”是春秋時期的諷諫故事,今天看,那是最早的喜劇表演。現在的喜劇,說到底,是在傳承一種活法兒。
好的喜劇,一定是講對人有用、對社會有意義的故事。但這個意義不是硬塞給觀眾的,而是藏在那些荒誕的情節里、角色的困境里,等觀眾自己發現。這才是我心目中喜劇該有的樣子。
喜劇的厚度得往文化的根上找。我們這部戲里有很多細節。為什么戲箱不能隨便坐?一個戲箱,裝著上千年的講究。拍的時候,光考據這些細節就花了大力氣。為什么?因為真正的喜劇沖突得從文化土壤里長出來。我們要尊重自己所做的這件事、這個舞臺。尊重了,有了敬畏心,才能更好地傳承。藝術是可以創新,可以突破,但根兒不能丟。就像種樹,你修剪枝葉可以,但把根刨了,樹就活不成了。
我從2001年回歸舞臺,心里想過:離開這么多年,觀眾還記得陳佩斯是誰嗎?但只要舞臺上燈光亮起來,熟悉感和踏實感就回來了。最怕的不是觀眾不接受,是怕自己對不起這方舞臺。我們站在舞臺上,能看清每個觀眾的表情。觀眾樂了笑了,心里就有底。這個皺眉了,那個打哈欠了,這戲就得再想想怎么改。舞臺就是你給它付出真心,它還你精氣神。只要有觀眾看,我就會一直演,有戲演、有觀眾等你,就是最大的幸福。
從電影到電視,從電視到舞臺,再從舞臺回歸電影,我嘗試過多種藝術形式。像唱戲的行當,生旦凈末丑,各有各的味兒。最早拍電影用膠片,成本金貴,不能輕易出錯,壓力挺大,這種壓力逼著自己在鏡頭前更留神些,把每處細節再磨得細些、穩些。電視這個載體能把你的表演帶去千家萬戶。話劇舞臺的反饋是實時的,臺下坐著千把觀眾,你抖個包袱,笑聲立馬“砸”臉上,很過癮。這次把《戲臺》拍成電影,算是融合了各種藝術形式的特色和優勢。話劇的筋骨,舞臺的現掛,電影的鏡頭語言,形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頭得裝著真東西。
現在流行說“長期主義”,其實就是老藝人們常掛嘴邊的“戲比天大”。您看那些老戲班子,都是一代代人在“死磕”。搞創作就認一個死理兒:戲是磨出來的。我們有時候也得有這股子軸勁兒,為了一句臺詞能磨半宿,為了電影里一個不起眼的道具或者臺詞的氣口較真,即使觀眾不會注意到,我們自己心里得門兒清。永遠把觀眾當明白人,別想糊弄觀眾。不管潮流怎么變,該守的規矩一寸都不能讓。
(劉 陽采訪整理)
排除雜念,才能奔著最好去!
電影《你行!你上!》導演、編劇、演員、剪接 姜 文
《你行!你上!》的故事主人公是郎朗,一位在我們的關注下成長起來的國際知名鋼琴藝術家。我們從各種新聞報道里知道了他的事情。且慢,我們自以為熟悉的,卻往往未必真的熟悉。我想與觀眾一起體驗:你是不是知道,還是有待于知道,或者你以為知道,或許并非真的知道。
如果說有一個計劃是100位導演一起拍這個故事,你就會很清楚地看到,每個人都不一樣,拍出來的那個不一樣,就是導演的印記。創作者帶有自己的印記,這很正常,也很必要。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寫林黛玉,一定帶有他的視角、他的印記。所以,我怎么看郎朗,很重要。我停下來,一年兩年三年,去觀察、去書寫、去拍攝。前些年,我得到一個機會陪伴孩子們成長,我發現人和人的關系往往被忽視,尤其是親情,所以拍了這部電影。
這個故事講郎朗和他的父親,更是講那些敢于夢想、敢于夢想成真的人們。熱愛可以讓人超越極限。郎朗一天彈12個小時鋼琴,并不覺得累和苦。電影里有意思的是,他的爸爸發現他能干這個,有想法,還有辦法。有想法特別好,必須得有辦法來輔助,想法才能變成現實。這是我在電影里想表達的。
還有一點就是,排除雜念,才能奔著最好去!人往往絆在一些雜念上。其實你能走得更遠,不知道哪來的雜念,或者聽說了一些潦草的信息,成了絆腳石,讓你沒有坐下來想一想辦法,就直接走了。這也是達不到最終目的和內心向往的原因。
題材并不天然決定電影拍得好不好。《你行!你上!》里,郎朗去德國、日本參加的鋼琴比賽,其實就是一個國際性賽場,跟奧運比賽類似。現實當中,沒有一個鋼琴學校會為學生們設置一個水池,我拍的是我腦子里的鋼琴學校。這部電影可以想成是動作片、體育片、戰爭片,甚至比那些的競技性還強,而且帶有美妙的旋律和音樂。
想導好一個戲,剪接好一個戲,事先寫好劇本很重要。演員水平的發揮,也得在劇本的基礎之上。我相信那句話:沒有偉大的演員,只有偉大的角色。與演員合作的關鍵在于,有沒有一個好故事給到他。
如今網絡發達,大家露臉的機會多了,說的話都能被聽見了。問題是都這樣,也就等于都不這樣。你要是不認真,對自己不負責任,還是“零”。就像電影里的這句臺詞:你得抓住你能改變的事情。為你不能改變的事情而焦慮,沒用。改變了自己,還可能改變環境,繼而改變更多的人,給更多人帶來生活上的便利,那才是更有意思的一生吧。
(任姍姍采訪整理)
為觀眾呈現熟悉的“上美影”
上影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 王 雋
網友說,電影《浪浪山小妖怪》“是一部每個人都能從中看見自己”的動畫片。這部電影延續了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1》中《小妖怪的夏天》的同一世界觀,講述4個無名小妖怪懷揣英雄夢踏上“取經”路的故事。影片以“小人物”的視角、全新的敘事架構和中國動畫的視聽美學,開啟“西游故事新篇”。
“我是看著‘上美影’動畫片長大的。”觀眾的深情表達,既是對“上美影”作品的喜愛,也飽含滿滿的期待,激勵我們用心創作,用更新更美的作品賡續中國動畫的美學風范。
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成立60多年以來,創作了500多部(集)美術動畫片。從《大鬧天宮》民族風格的確立到《浪浪山小妖怪》的全新上映,我們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道路上孜孜以求。《浪浪山小妖怪》的創作軌跡,映射中國動畫產業正在經歷的深刻變革——既要傳承好數十年積累的藝術傳統,又要直面當下娛樂方式多樣化帶來的審美意趣的更新迭代。
“不重復自己,不模仿別人”,是“上美影”一直堅持的創作理念與藝術追求。電影產業自有一套標準化、工業化的流程,而完整體現中國畫的筆墨、意蘊,是工業標準無法定義,也難以機器化生產的。對于今天的動畫電影制作,如何在藝術個性化和制造工業化標準之間尋求平衡點,是必須直面的挑戰。
《浪浪山小妖怪》匯聚監制陳廖宇、導演於水等超過600人的主創制作團隊,精細打磨1800多組鏡頭。在多位前輩藝術家的指導下,20多位畫師完成近2000張場景。在視覺表現上,影片采用中國傳統水墨動畫,又非單純沿用傳統繪畫技法,而是融入透視、光影、運鏡等現代技法,形成新的鏡頭語言,力求讓觀眾看到熟悉的“上美影”。
“西游”故事家喻戶曉,今天如何激活這個IP,體現當下的時代感、讓觀眾認同,是我們一直思考的。《浪浪山小妖怪》延續了“上美影”作品強寓言性的特點,聚焦《西游記》中無人關注的“平凡小妖”,“補寫”了《西游記》故事外的一段空白,用“小豬妖”“蛤蟆精”“黃鼠狼精”“猩猩怪”組成的“無名取經團”映射我們的現代生活。我們希望用有意義、有趣、令人共情的表達,使新的“取經”故事走進觀眾內心。
從點映開始,我們就密切關注觀眾的反饋。“老少皆宜”“呈現國風美學”“開辟西游題材新賽道”……觀眾的一系列鼓勵中,有對電影創作十分重要的啟示:扎根生活沃土,只有反映美好情感與生活向往的作品,才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向經典和傳統要創意,中國神話、傳說、古典小說,始終是中國電影、中國動畫創作的“富礦”;弘揚“中國動畫學派”的傳統,弘揚真善美,是我們創作的永恒追求。
將創新思維與當代審美、現代生活相融合,用時代精神激活動畫的原創力、創制力、表現力,優秀傳統文化必將活力奔涌。
“笨功夫”是電影人的真誠
電影《長安的荔枝》導演、編劇、主演 大 鵬
創作電影《長安的荔枝》,是我導演生涯以來遇到的最大考驗。輾轉七地取景拍攝,同時在組人員最高峰值是1300人。有時實在挨不住了,我就用一位前輩的話鼓勵自己:“做有意義的事情都難。”幸運的是,拍電影不是一個人的戰斗。我身邊有一群前赴后繼的伙伴,我們一起扛過來了。
第一次拍攝古裝片,為讓影片的細節經得起推敲,我幾乎是惡補唐史,一口氣買了40多本與唐代相關的書籍,不斷查閱、對照,還要與服化道、美術、攝影等各部門反復溝通。歷史要準確,審美要當下;既不能懸空古意,又不能讓觀眾覺得有隔閡。如何拿捏這種“古今尺度”也是難點。語言方面,用語過古,會讓人產生距離感;太現代,又容易出戲。我們努力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盡量讓觀眾聽得懂又不失年代感。
我經常刷到很多“《長安的荔枝》十大金句”一類的短視頻,每次刷到,都會截圖、保存,提醒自己在改編的時候要記住,這些是觀眾喜歡的、讀者喜歡的,不要去隨意改變它。
電影《長安的荔枝》中,我既是導演、編劇,也出演了主人公李善德,從青澀少年一直演到兩鬢斑白的老者。李善德,一個被推到臺前的基層小吏,咬牙去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被這種“不是英雄卻硬著頭皮扛事”的勁兒打動了。在拍攝這部電影的過程中,我也時常覺得自己正經歷一場能力邊界之外的挑戰。他的焦慮、堅持以及硬扛的勁兒,我都感同身受。
電影里,李善德運送荔枝5000里,拍攝中,我們同樣一路奔波。技術飛速發展,虛擬拍攝固然可以“一日千里”,但實景的真切沒法替代。嶺南的濕熱、山路的泥濘、演員一身的疲憊,這些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有一次,我們在廣東陽春拍完,又趕赴羅定。幾百人花了3個多小時才到達現場,造型、走位、航拍一氣呵成,拍完又連夜撤離。最終那一組鏡頭,在成片中不過幾秒鐘。有人說這是“笨功夫”,我覺得,這應該是電影人的真誠,這種“手工感”會累積出整部電影的氣質。
今年是我作為導演的第十個年頭。有人問:你總是在塑造“小人物”,這是主動選擇,還是創作慣性?我不是這么出發的,卻是這么抵達的。可能我之前演了類似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于是這樣的角色會容易找到我,變成了一種創作慣性。這里面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接觸到的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很普通,有血有肉,踏實生活,熱愛生活,有一些無可奈何,卻依然愿意為只有一次的生命全力以赴。
一個像我這樣的創作者,沒有任何辦法在作品中把自己“藏”起來,是否真誠,是否淵博,是否幽默,最后都會在電影中纖毫畢現。而無論講什么樣的故事,底色都是我,一個具體的我——比較草根,有學習心態,愿意進步,肯下苦功夫,有些笨拙,但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