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一幫昌吉和烏魯木齊的音樂游民遙遙東進,來到了北京城。這些原來的工人、農民、無職業者和學生,在烏魯木齊聚氣成形,變成“舌頭”樂隊。
他們是主唱吳吞,干瘦的新疆漢人,除了抱嗓子,還讀現代詩,看卡夫卡;
主音吉他手朱小龍,彈一手怪琴,琴聲里有別人找不到的和弦和指法,更有變動不居的、神里神經的節奏變化;
節奏吉他手李紅軍,樂隊中的隱形人;
鍵盤手郭大綱,思路開闊的背景制造者;
貝斯手吳俊德,水平之高完全可以勝任主音,卻彈著大多數人聽不見的低音;
鼓手李旦,在豫劇團學會打鼓,又將這種民樂血統輸入搖滾樂,輸出給朋克風、金屬風、新疆風、蒙古風……
“舌頭”是中國搖滾的殘戲。1998年到2003年這段時間,在北京和各地音樂節的舞臺上,“舌頭”是最具有現場生命感的樂隊。他們的演出,不像是表演,更像是將自己獻呈在祭壇上,有一種扒開胸膛袒露心肝的直接和震撼。黑偈子般缺頭斷尾的詞,冷箭的說笑,感召式的演說,陰郁痙攣破裂切割式的器樂合奏……凡此種種,都在先鋒冒險和政治諷喻中,實踐著少數派的審美趣味。
2000年至2002年,“舌頭”出版了3張專輯(《油漆匠》、《小雞出殼》、《這就是你》),共計19首歌曲,每首歌曲都有兩個以上版本。這些歌曲主旨大眾,但是組詞造句方式孤怪,創作意圖犀利直接,但是聽眾接受起來卻晦澀難纏,顯示著遠離話語中心的偏僻個性。結果,歌詞上它成了黑話詩學;音樂上它成就了一種陰險的美;錄音室糟糕的后期,則將其現場的光芒一舉熄滅。“舌頭”的專輯是一次連著一次災難,現場上強大的氣場,卻找不到新穎而恰當的錄音工藝與之對接,3張專輯就這樣成了技術上尚待發展的中國搖滾工業的犧牲品。
反抗性是“舌頭”的核心,也是這支樂隊劇烈燃燒的動力。當時風轉向娛樂、時尚、生活、搞笑的方向,“舌頭”休眠,部分成員脫落成民謠群體。其中,以吳俊德為核心,周圍逐漸聚起一幫器樂好手,形成了一個叫“旅行者”的松散的民謠團體。與“舌頭”朋克、金屬、帶電、大音量的風格相反,“旅行者”走到這一切的背面,玩原聲樂器,唱民謠歌曲。主奏樂器變成冬不拉、古典吉他、新疆手鼓,隨著歌曲需要,又隨時加入新疆特色樂器都它爾、彈布爾、薩塔爾、艾捷克、沙棍,新疆周邊民間樂器蘇爾笛、馬頭琴、蒙古三弦、呼嘜、薩滿鼓、口弦、口哨、簫、竹笛、塤,其他民族民間樂器手風琴、口琴、提琴、非洲鼓……
結果,“旅行者”成了一支彈撥樂無比茂盛、帶著西域游牧及草原風味的民風浩蕩的樂隊。更重要的是,2010年前后,隨著它在新疆、中原、南方的穿插跑動,它成了流動的新疆民謠制作基地。依附于“旅行者”強大的演奏陣容,伴隨著它悠揚的西部琴聲,一批西部歌手進入中原,聲音傳播到四方,成為中國民謠場景中地域色彩分外鮮明的一支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