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曼大帝的桌布》引經據典地證明,我們人類天生就是貪吃的動物,并且以此為榮,分享和饕餮的雙重快感,也許就是宴會和社會秩序的共同起源。直到今天,人們還是需要適時地暴飲暴食、舉止不端以及釋放能量,宴會作為一種歡樂的源泉依然沒有改變。
小時候,我覺得過年的唯一意義就在于那一桌年夜飯。在我看來那是個可以名正言順暴飲暴食的機會,并且從來沒辜負過它。沒什么事能像吃年夜飯一樣激發我的精力和熱情。后來我問過很多人有沒有這種感覺,結果他們全都引用醫生或者營養學家的話諄諄教導我說,那種吃法是不健康的而且是粗俗的。這些回答讓我無比失望。
因此《查理曼大帝的桌布》一書讓我如獲知己。這是一本關于宴會的書。作者尼科拉·弗萊徹引經據典地證明,我們人類天生就是貪吃的動物,并且以此為榮。喜劇之父阿里斯托芬贊賞地說過“野蠻人只有在你能吃掉一座肉山的時候才把你當人看待”;冰島神話里的火神連著骨頭吃下一大盤肉后還不滿足,最后把盤子也吃掉了;一個法國鄉巴佬宣稱,如果當了國王他“除了肥油什么都不喝”;加拿大夸扣特爾族的酋長們則會比賽生吞海豹的油脂;還有偉大的弗朗索瓦·拉伯雷,他對饕餮和粗俗舉止的禮贊肆無忌憚,簡直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在正人君子或者偽君子眼里,“盛宴”(feast)與“筵席”(banquet)不同,向來被斥為貪欲和墮落的象征。但丁會把饕餮之徒打入第三層地獄,天主教會則把貪吃看作人類的所謂原罪之一。影響所及,現在就連中國人也學會了這種論調。但在遠古時代,人們對肉食里脂肪的渴求卻是生存的需要。那時候肉既匱乏又不易保存,于是在狩獵或者宰殺牲畜后,分享和暴飲暴食就成為必然。弗萊徹女士告訴我們,這種分享和饕餮的雙重快感,也許就是宴會和社會秩序的共同起源。宴會可以增強團體的凝聚力,同時把其他人排除在外,因此它也是保存和延續文化傳統的重要手段。古希臘的阿忒納烏斯曾著有《餐桌上的哲學家》一書,旁征博引,文采風流?,F代人則有“告訴我你怎么請客,我就知道你是從哪里來的”的名言。
財富的增加和集中讓宴會變得光彩炫目,最有魅力的宴會無疑屬于最富有的國家。古代波斯是東西方貿易的必經之路,因此也是財富和奢華的代名詞。貿易把各地的美食和原材料帶到波斯,又通過波斯人的宴會散播到全世界。葡萄酒、蔗糖、奶油、酸奶、冰凍果子露和菜肉燴飯都是波斯人的發明,煙草、藏紅花、麝香和杏仁因為波斯人的使用而風靡世界。傳統的波斯宴會要給客人們噴灑香水并涂抹名貴香脂。街道和庭院被禮物和鮮花占滿,大廳里鋪著厚重的波斯地毯,餐具的數量和價值“不可思議”。宴會上的每一道菜都足以“填飽整個使團”,而主人伊朗王則會在“吃吃喝喝中度過整個白天和大半個夜晚”。在中國,從上古時代起宴會就有重要地位,但那時的宴會只是一種充斥著繁文縟節的上層社會禮儀。直到貿易繁榮的盛唐時代,人們才把美食和養生之道引入宴會文化中,并在后世的宋代達到巔峰。清河郡王張俊宴請高宗皇帝的宴會,菜式竟多達120 款。歐洲中世紀晚期的宴會則有所謂的“黃金時代”,始于12世紀。它也是財富和知識進步的結果。十字軍東征帶來貿易和文化上的交流,使得西方有機會擺脫中世紀愚昧粗糙的生活狀態。色彩鮮艷明麗的宴會則是這種變化的標志。
“查理曼大帝的桌布”是個傳說,這塊桌布用石棉織成。查理曼每次宴請完野蠻部落的酋長們之后,就把它丟到火里燒干凈,再拿出來當眾鋪到桌子上。這種把戲讓那些頭腦簡單的客人們覺得置身于魔法世界。作者考證了這個傳說,并發現它是虛構的。書中提到的另一個著名傳說是關于呂底亞國王邁達斯的。這個國王有一只點石成金的手指,結果他把自己的食物都變成了黃金,最終死于饑渴。但上世紀50 年代的考古發掘則顯示,這位國王不但沒有死于饑渴,相反甚至在他死后還享受了一場奢侈的葬禮宴會。這些虛構的傳說足以證明宴會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它令人向往,充滿了神奇。弗萊徹女士在書中列舉了宴會的各種功能。它可以是豐收的慶典,也可以是青黃不接時的撫慰。它是諸如新年、成年儀式、婚禮等等傳統文化儀式的組成部分,有時候也承擔著政治上的作用。有人僅僅是因為慷慨就舉辦一場宴會,阿拉伯人會為一個陌生人宰掉整群的駱駝。有的宴會則干脆就是為了宣泄過剩的精力,比如酒神節、農神節、狂歡節等等,都以肆無忌憚的出格為標志。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宴會的基本要素就是歡樂。付出者和接受者都在宴會中獲得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