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0年“感動中國”年度人物頒獎晚會上，組委會授予他這樣的頒獎詞：“只身打馬赴草原，他一路向西，千里萬里，不再回頭?！薄八氖d流年似水，磨不去他對理想的忠誠。春風今又綠草原，曼巴的故事還會有更年輕的版本?！?/p>圖為王萬青到牧民家中健康巡診。(資料圖) 受訪者供圖
這位“草原曼巴”(曼巴，藏語意為醫生)便是王萬青。20世紀60年代，24歲的王萬青從上海第一醫學院(今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醫學系畢業后，只身從上海來到甘肅瑪曲，扎根草原56年，他視藏鄉為故鄉、把牧民當親人，如一座“連心橋”，用畢生兌現醫者仁心的承諾。
2024年10月14日，他因病逝世，享年80歲。他的骨灰撒在了這片廣袤草原上。
漢族大個子醫生只身赴藏鄉：終身不悔是曼巴
從東海之濱上海，到“天下黃河第一彎”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瑪曲草原，直線距離2000多公里，海拔落差超過3500米。
1969年，來自上海的醫學高材生王萬青，抵達當時條件最為艱苦的瑪曲縣阿萬倉中心衛生院，他成為這里歷史上第一個科班的西醫。
瑪曲，藏語意為“黃河”，是中國唯一以黃河命名的縣?，斍且圆刈迦丝跒橹鞯募兡翗I縣，平均海拔3800多米，是甘肅平均海拔最高的縣。近日，記者跟隨這位“草原曼巴”的行醫足跡，一路從“黃河第一彎”抵達阿萬倉鎮，再到瑪曲縣城，探尋背后更多的各民族一家親的動人故事。
“王曼巴是我們的好曼巴。”談及在阿萬倉工作的王萬青，69歲的阿萬倉鎮道爾加村原村支書才得合講了很多王曼巴的故事，他笑著模仿王萬青學習騎馬的姿勢，回憶曼巴在草原上驚心動魄搶救牧民的傳奇過往。
“第一次見到曼巴時，我10多歲，他是個一米八的大個子?！辈诺煤险f，“那時候的瑪曲草原生活條件太差，交通不便，牧民居住分散，大家有病就拖著，不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很少有人去看醫生的。聽說他是從上海來的，大人們猜想，他在瑪曲草原待不了太久?！?/p>
阿萬倉牧民們當時的擔憂不無道理。高原上的艱苦生活，遠超過王萬青的想象。兩間破舊的土坯房，聽診器、血壓計、體溫計，是當時衛生院的全部家當。院內沒有電，也沒有自來水，取暖燒的是牛糞，吃飯更是很難看到蔬菜和大米。
圖為20世紀80年代，王萬青(左五)和群眾在阿萬倉衛生院內帳篷前合影。(資料圖)受訪者供圖生活和工作，都是全新的開始。既來之，則安之。王萬青對自己說：不可自食其言。
語言不通是王萬青面臨的第一道難關。為了能與牧民順暢交流，準確了解他們的病情，王萬青從零開始學習藏語。他跟著牧民們一起放牧，一邊幫公社牧工放牛羊治病救人，一邊學習日常的藏語詞匯，經過無數個日夜的刻苦努力，他終于能夠熟練用藏語與牧民交流，這也拉近了他與牧民之間的距離。
草原的生活離不開馬，他開始學習騎馬，沒想到第一次騎馬出診就讓馬匹來了一次“下馬威”，右肘關節脫臼。他指導牧民協助自己接回脫臼的手臂，自我扎針處理后說，“那吧帶喬(去看病人)?！?/p>
牧民高興地扶王萬青上馬，忍著傷痛的他完成了在草原上的第一次出診，也讓牧民記住了這位“大個子”。因墜馬后傷勢較嚴重，王萬青申請前往上海治療，兩個月后重返草原。草原上的人們又驚又喜，“大個子回來了！算定他一定一去不回的呀，道不透?！?/p>
阿萬倉1500多平方公里，相當于上海面積的四分之一。經過多次“下馬威”考驗，過了“騎馬關”的這位大個子，不僅沒有離開，更是用往后余生陪伴守護牧民健康。
他巡診草原走單騎，急診飛馬搶時間；過冰河涉沼澤，搖打狗棒闖夜路。他在牛糞堆上為大出血休克的產婦做過胎盤剝離手術，在夏牧場里搶救心衰的新生兒，頂風冒雪去搶救窒息昏迷的牧民……王萬青的行醫記錄，幾乎遍及阿萬倉草原的每一處角落。
在瑪曲，王萬青不僅是醫生，更是民族團結的使者，他將自己融入藏族同胞的生活。他尊重藏族的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逢藏族傳統節日，他會和牧民們一起慶祝，與他們分享節日的喜悅，像石榴籽一樣與藏族同胞緊緊抱在一起。
醫者仁心架起“連心橋”：草原相伴情相隨
如今，雖已是春光明媚，記者一行步入阿萬倉鎮街頭，依舊覺得寒風刺骨?，斍杭景滋炱骄鶞囟葹?℃，晝夜溫差大至15℃，且天氣變化多端，時而晴空萬里，時而雨雪交加。
王萬青曾工作20多年的阿萬倉中心衛生院，建于1962年，現早已變了模樣，從兩間土坯房擴建為兩棟小樓，并有十多人的專業醫療團隊入駐，B超機、X射線拍片機，以及各類現代化檢驗設備一應俱全。醫院二樓建設的王萬青小型紀念館內，收藏他生前留下的物品，見證草原60年來醫療條件的變化。
除了日常出診，為攻克草原上各種疑難雜癥，夜深人靜時，王萬青翻看從上海帶來的專業書籍，自費購買了一套俄文原版《醫學百科全書》，翻譯了10余萬字資料，發表醫學論文，不斷精進自身醫術，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全科醫生”。
2012年3月，王萬青(第一排中)和妻子凱嫪受邀來到甘肅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和該院青年技術骨干進行座談交流。(資料圖)甘肅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供圖同時，他還在阿萬倉培訓當地醫生，建立合作醫療站。培訓期間，他遇到自己的愛人、藏族姑娘凱嫪。他們的愛情故事，成為民族團結的縮影，在這個家庭里，既有漢族的文化傳統，又有藏族的風俗習慣，兩種文化相互交融，和諧共生，充滿了溫馨與幸福。
最初，西醫并不被草原牧民所認可，直到1984年的一場外科手術，震動草原，讓王萬青成為了這片高原上最值得信賴的醫生，也讓當地人逐步接受西醫療法。
“那天，十歲的藏族兒童南美放牧時被牛角挑穿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南美的家人說，‘你們不治，我們就回去’。”從醫20多年、自小聽聞王萬青的故事，阿萬倉中心衛生院院長其軍才讓再次向記者講述了那次與死神賽跑的故事。
“經過一夜忙碌，小南美得救了，牧民們奔走相告，了不得，起死回生，沒見過。”其軍才讓說，“至少，在瑪曲草原上，之前是沒有人敢做這樣復雜的外科手術的。”
“上海醫生會做手術”的事兒在草原上傳開，衛生院里患者更多了，院子里唯一一根電線桿上拴滿了馬。王萬青在院子空地上搭起帳篷，給牧民當臨時病房。
不僅如此，在妻子的協助下，治病救人、計劃免疫、健康體檢……夫妻二人幾乎承擔了當地所有與醫療衛生有關的工作。王萬青騎馬完成了阿萬倉鄉布氏桿菌病普查，給當地牧民孩子逐一實施計劃免疫，并建立了全鄉3000多人的門診病歷，這在當時的瑪曲縣乃至甘南州都屬首例。
無數次騎馬行醫、入戶治病，無數次挽救牧民生命，牧民稱贊他說：“我們已離不開王曼巴”，并將他視為藏族家人。王萬青生病期間，藏族大媽踏著冰雪，一步一滑地送來一碗熱稀飯；聽聞曼巴愛吃甜食，牧民帶上糌粑、自家炸的糖油果放在醫院；救治后的病人成了親密無間的兄弟姐妹，邀請他前往家中做客……
王萬青也早已離不開瑪曲草原，他將自己的愛情、親情和熱情，都融入了這片深深愛著的草原，以醫者仁心系起民族情緣，以滿腔赤誠繪就民族團結的“同心圓”，兌現“一定要用畢生所學，好好服務牧民群眾”的承諾。
1990年，王萬青調入瑪曲縣人民醫院工作，擔任該院外科主任一職。2003年，王萬青退休了。盡管離開了熱愛的崗位，但他從未放下熱愛的事業。
退休之后的王萬青專門買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并在車身顯眼處貼上各類健康宣傳標語，車廂里裝滿各種便攜式醫療設備。平日里，他騎車走街串巷，為群眾送醫、送藥、義診，講解健康科普知識。
同心鑄醫魂：年輕曼巴的故事正在繼續
王萬青五十年行走高原、半世紀情撒草原，始終如一恪守醫者仁心的鏗鏘誓言，用精湛醫術和無私大愛，解除群眾病痛、守護牧民健康，用情用愛聯起民族“連心橋”、書寫民族團結新典范。
他先后榮獲“白求恩獎章”“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個人”“中國醫師獎”“感動中國2010年度人物”等榮譽，是新時代民族團結的楷模，是共產黨員先鋒模范的代表，是醫療工作者學習的榜樣。
在瑪曲草原的50多年里，王萬青有許多機會可以離開，回到故鄉上海，但他最終還是堅定地留在瑪曲。
“草原就是我的家，‘黃河第一彎’有我斷不了的生死之情；忘不了第一故鄉上海，還有第二故鄉甘肅。”王萬青曾說，“我要一直留在這里，可以發揮余熱，為群眾治病送藥，直到心臟停止跳動。”
在王萬青家中客廳的墻面上，張貼著150幅生動的素描，每幅素描下方都配以俏皮的語言，這些出自王萬青筆下的作品，滿載著他個人的成長經歷，也記錄著他眼中草原的發展歷程。
王萬青和妻子時常教導子女，要尊重不同的民族文化，要團結友愛。他的子女們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從小就懂得民族團結的重要性，成為民族團結的使者，在各自領域為促進民族交流與團結貢獻力量。
父親對于初心的堅守，讓長子王團勝從小耳濡目染，他不僅是父親在草原行醫的最佳助手，更深受父親影響，赴外求學后仍堅定回到了瑪曲草原，曾擔任瑪曲縣人民醫院院長，如今是瑪曲縣政府督醫，2019年榮獲全國第三屆“白求恩式好醫生”稱號。
當我們行進在瑪曲草原時，人們口中的“王萬青”已不僅是一個名字，更是青春無悔、堅守初心、民族團結的代名詞。
在瑪曲縣人民醫院一樓，有一條走廊的墻上，掛著以王萬青事跡為主要內容的宣傳板，過往的醫護人員及家屬不時駐足停留，了解“草原曼巴”的故事?，斍h人民醫院副院長祁武志介紹說，“學習王萬青醫生的事跡，是醫院新入職醫護人員的第一課，學習他扎根草原、無私奉獻的醫者仁心?！?/p>
畢業于甘肅省中醫藥大學的“80后”副主任醫師普佤嘉，是瑪曲縣人民醫院藏醫科主任。他從小就聽著爺爺奶奶講著這位王曼巴的傳奇故事。2015年他來到瑪曲縣人民醫院工作，并在院內創設藏醫科。“王主任一直強調藏中西醫三結合是特色，當我告訴他醫院藏醫科成立了，他特別高興?！逼肇艏握f，王萬青的故事激勵著年輕人，未來有無限可能。
又是一年草長鶯飛時。如今，曼巴的故事，在草原上有了更多年輕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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