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劉佳樂
在市中心城區迎賓大道,古樸莊嚴的商山四皓雕塑巍然矗立,彰顯商洛深厚的文化底蘊。
位于市中心城區的四皓公園,綠草如茵、曲徑通幽,龍形綠植躍然其間,建筑與蔥郁樹木相映成趣,是市民休閑、感受四皓文化的好去處。
△9月15日,商州區四皓小學四年級語文課堂上,林佳莉老師帶領學生朗誦溫庭筠的《四皓》,在詩詞韻律中感悟商洛的文化魅力。
△商洛傳統名菜——商芝肉,承續商山四皓隱逸文化,精選五花肉與商芝同烹,色澤紅潤、肉質軟糯,入口咸香醇厚,盡顯商洛千年飲食風韻。
△市中心城區四皓公園內,古詩詞石刻隨處可見。市民或漫步賞景或駐足品讀詩文,在充滿文化氛圍的環境中享受休閑時光。
△王家民所作的《商山四皓閱簡圖》,以細膩筆觸描繪四位先賢于山林間展卷研讀、俯身思索之景。
天寶三載(744年)春,李白一襲青衫,黯然離開長安,向東而行。經歷“賜金放還”之變,政治理想驟然成空,他獨行于商於古道,見云山蒼蒼,霧靄沉沉,恰似心頭繚繞不盡的迷惘。至商山深處,駐足四皓墓前,百感交集,揮筆題下《過四皓墓》:
我行至商洛,幽獨訪神仙。
園綺復安在?云蘿尚宛然。
荒涼千古跡,蕪沒四墳連。
伊昔煉金鼎,何年閉玉泉?
隴寒惟有月,松古漸無煙。
木魅風號去,山精雨嘯旋。
紫芝高詠罷,青史舊名傳。
今日并如此,哀哉信可憐。
遙想大唐天寶年間,山河錦繡,朝廷煌煌,金玉其表之下卻暗伏危機。李白在四皓墓前,與秦末四位隱士展開了一場跨越時空的精神對話——關于士人“出世與入世”的智慧碰撞,照見了既不遠離紅塵,亦不陷溺榮名的生命姿態。
千載時光悠悠,青山依舊。四皓從容進退的智慧,成為后世文人的精神楷模。他們既能在亂世保持氣節,又能在國家需要時挺身而出,功成不居的胸懷,繚繞在商洛的云岫松風之間,低回不絕。
詩魂相遇:千年一嘆的知音共鳴
四皓——東園公唐秉、夏黃公崔廣、綺里季吳實、甪里先生周術,為避秦時焚書坑儒之禍,隱入商山,采芝棲巖,以清貧之身守士人之節。他們曾恥于劉邦輕侮士人,拒其征召,卻在太子劉盈危難之際,毅然出山,以皓首巍冠之姿鎮服高祖,穩漢室于既傾。事成后,四皓拒封歸隱,飄然復返山林。
四皓在商山隱居時寫下的《四皓歌》,足以證明他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境界:
漠漠高山,深谷逶迤。
曄曄紫芝,可以療饑。
唐虞世遠,吾將何歸?
駟馬高蓋,其憂甚大。
富貴之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志。
四皓逝后,葬于商洛。歷代文人墨客經行商山,留下詠懷四皓詩文百余篇,幾乎構成了一部延綿不絕的詩意崇拜史。在這股朝圣的詩歌洪流中,不同時代的詩人皆在四皓身上找到了共鳴。
陶淵明在《桃花源詩》中借“黃綺之商山,伊人亦云逝”來表達對四皓避世守節、功成不居的崇高敬意,更寄寓了自身對高潔人格的追尋與隱逸理想的深沉共鳴;白居易的《題四皓廟》詠道:
臥逃秦亂起安劉,舒卷如云得自由。
若有精靈應笑我,不成一事謫江州。
以“舒卷如云”為喻,贊四皓能屈能伸、進退自如的智慧;吳筠所作的《高士詠?商山四皓》:
萬方厭秦德,戰伐何紛紛。
四皓同無為,丘中臥白云。
自漢成帝業,一來翼儲君。
知幾道可尚,隱括成元勛。
詩中既描繪了四位隱士在商山過著與世無爭、超然物外的生活,亦贊揚他們深明大義、以智慧影響時局的貢獻。清代乾隆皇帝在《題金廷標四皓圖》中寫道:
深山大澤擬商賢,四老婆娑杖履閑。
何必磻溪心跡愧,從朝也未忘人間。
乾隆以姜子牙出仕作為反襯,點明四皓雖隱居山野,卻從未忘懷人間世事,其心跡高潔,正在于隱而非忘世,退而猶濟時。
千百年來,這些詩詞共同以詩心接引古賢,層疊詠贊,最終塑造出四皓作為智慧與道德象征的永恒文化形象,使商山不再只是地理的存在,更成為一座精神的圣山,奠定了商洛在中國詩歌史與士人精神史中的崇高地位。
墓園滄桑:從荒蕪遺跡到文化圣地
秦末漢初,四皓先生離開長安,退避云游至洛南,后輾轉至商州、丹鳳、商南等地,多半光陰是在丹鳳商山一帶隱居。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商山因四皓而名揚四海,他們避秦安漢、功成身退的高風亮節,也深深浸潤了商洛的地域文化。今日商洛,仍隨處可見以“四皓”命名的場所,如四皓碑林園、四皓街道、四皓社區、四皓小學、四皓路、四皓公園、甪里洞等,名跡交織,古今呼應。
初秋時節,漫步丹鳳縣商鎮四皓碑林園,由原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題寫的“商山四皓碑林”6個大字格外醒目。李白當年尋訪四皓遺跡時,所見“荒涼千古跡,蕪沒四墳連”的凄涼景象,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巨冢羅列、古柏環繞、碑石林立。園中所存的碑石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萬歷年間重刻的四皓碑像,上面分別鐫刻著四位先賢的圖像,或持拂塵,或倚竹杖,或授書卷,每位身旁還伴著一名書童,古貌儼然,栩栩如生。
“商山四皓碑林園的前身就是四皓墓公園,這里三個墓冢分別安葬著東園公、夏黃公、綺里季。他們三人相繼離世后被埋葬在此,甪里先生周術常年云游,最終逝于商南縣雙峰山一處山洞中,該洞被后人稱之為甪里洞。”年逾八旬的商洛市市級非遺商山四皓傳說傳承人楊忠錄說。他曾經是四皓墓公園的管理員,大半生都與四皓墓相伴而過。
楊忠錄輕撫冢土,娓娓道來:“20世紀80年代,相關部門對四皓墓修整時,發現墓土約有十厘米的土壤不是商洛當地的土壤,而是來自關中。這正印證了一個古書上記載的傳說,相傳漢惠帝劉盈曾令三千御林軍自長安攜土來此,每個士兵懷揣十斤長安土,一路風塵仆仆,只為給賢者培土護墓。此后,漢惠帝還親自立碑‘文官下轎,武官下馬’,詔令百官四時掃墓,以示尊敬。”
與商山四皓碑林園一路之隔的四皓文化廣場如同展開的歷史長卷,四位先賢的雕像巍然屹立,目光穿越時空,與商山遙相呼應。文化墻上鐫刻的典故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時下,當地政府打造的“商山四皓”文化旅游景區,吸引許多中外游客慕名前來探尋四皓足跡。
“商於甪里便成功,一寸沉機萬古同。但得戚姬甘定分,不應真有紫芝翁。”9月15日下午,商州區四皓小學四年級學生大聲朗誦溫庭筠的《四皓》。在語文老師林佳莉的組織下,學生們正在開展《詩詞里的商洛——走進商山四皓》語文課外研學活動。
距四皓小學百余米的市中心城區四皓公園則以另一種姿態延續著文化記憶。在這里,經過精心修復的四皓祠重現漢唐風韻,飛檐斗拱在藍天下勾勒出莊嚴的剪影。祠內壁畫栩栩如生,雕塑精美傳神,將四皓隱居采芝、出山輔政的傳奇故事娓娓道來。公園內保留的漢代墓葬群經考古保護后向公眾開放,那些帶著兩千年前印記的磚石,靜靜地訴說著商洛的歷史榮光。
“許多文人游客經常來商洛兩處謁拜商山四皓,一處是丹鳳縣商鎮的商山四皓碑林園,一處就是同學們面前的四皓公園。”林佳莉向參觀的學生們講解,“商山四皓碑林園保持著歷史的原真性,讓人心生敬畏;商州四皓公園則讓四皓融入現代生活。”
如今,商山四皓已成為文化旅游的活水源頭,每年數萬名游客來此瞻仰,四皓文化學會的學者筆耕不輟,那些開發的文化小飾品、商芝樣本和四皓碑林拓片,正讓古老的智慧以嶄新的形式延續生命。
風骨新傳:當代商洛的價值堅守
“商山四皓的隱居、出山和復隱,彰顯了其智慧與積極進取、淡泊名利的高尚品德。他們的出山與歸隱,不是簡單的避世或入世,而是一種基于道義與智慧的生命選擇——既有避亂不仕的操守,也有為蒼生而出的社會擔當,這是我們繼承四皓遺風,努力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道路上有所作為的精神源泉。”商洛學院楊增強教授說。
在商洛,四皓遺風穿越數千年,依然在這片土地上綿延生長。今日的商洛人,正將古老的隱逸智慧轉化為現代社會的價值追求,以各自的方式,詮釋著為祖國奮發圖強的擔當與使命。
百歲抗戰老兵張坪,這位從商洛山區走出的老人,年少時便投身革命洪流,在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的烽火中淬煉成長。新中國成立后,他先后任職于原西南軍區和原總參謀部,曾榮獲三級獨立自由勛章、三級解放勛章、中國人民解放軍獨立功勛榮譽章,卻始終保持著質樸與謙遜。直到期頤之年,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大會上,他才走進公眾視野,彰顯出“平時隱于野,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風骨與氣度。
從丹鳳縣深山里走出的中國科學院院士陳發虎,少時曾仰慕四皓高風亮節。彼時或許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走向世界之巔的青藏高原,成為揭開地球環境演變奧秘的科學家。他與團隊的一項關于青藏高原古老智人的研究引發了全球轟動。如今,受聘擔任商洛秦創原創新驅動平臺專家顧問的陳發虎,繼續為家鄉的創新驅動高質量發展貢獻智慧和力量。
自商洛青山綠水間走出的郭博智,將秦嶺南坡的堅韌與質樸化入蒼穹之夢。作為C919大型客機項目的核心負責人,他數十載潛心飛行器設計,傾注于大國重器之中,以商洛人的厚重與大氣,托起國產大飛機翱翔九天的壯麗航跡,書寫中華民族藍天夢想的磅礴一頁。
2025年盛夏,渭河水見證了一場生命的壯舉。當落水兒童的呼救聲劃破夜空,34歲的商洛漢子李靜毅對妻子留下最后一句叮嚀:“老婆,你把孩子看好,我去救人。”便毫不猶豫地躍入湍急的河水。在生死瞬間,他將生的希望留給他人,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次“挺身而出”。
在這片浸潤著隱逸文化的土地上,還有更多普通人,在山水之間默默耕耘,以各自方式詮釋擔當,讓四皓遺風在新時代綻放光芒……
紫芝清韻:穿越時空的味覺記憶
正午未至,商洛市區老字號鶴鳴燴菜館已座無虛席。許多遠道而來的游客,只為一道商芝肉。
“每次來商洛必吃商芝肉。”西安食客張永虎咂味贊嘆,“別處真沒有這個味兒。”飯館老板忙得腳不沾地,笑著說:“這道招牌,不僅當地人喜歡吃,外地游客也是入店必點。”
商芝肉,別名紫芝肉,是商洛地區的傳統風味菜肴,陜西十大經典名菜之一,2018年入選中國菜陜西經典名菜名錄,現為國宴菜品。這道看似質樸的菜肴為何這么出名,仍與商山四皓相關。在商山,有一種紫莖山蕨,古稱“紫芝”。秦末漢初,四皓先生避世商山,采蕨療饑,歌以詠志:“曄曄紫芝,可以療饑”。他們以蕨明志,不以貧賤貶抑精神,不以困頓放棄堅守。后人仰其風范,便以這商山之蕨,融合本地黑豬肉,創制出“商芝肉”,將精神氣韻燴入人間煙火。
“正宗商芝肉,做法極為考究。”商洛餐飲界領軍人物、天地人和酒店管理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李宏介紹,只能取春日的商芝嫩莖,焯曬陰干,方存清野之氣。烹制時選帶皮五花,與芝同燉,文火慢煨。出鍋時肉爛芝韌,山野清香與肉的醇厚交融一體,肥而不膩,軟中帶韌。
正如四皓在《四皓歌》中所言:“富貴之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志。”在這物質豐裕的今天,這道千年風味已滲進商洛的飲食血脈。一碗商芝肉,蒸騰的是歷史,品味的是風骨,延續的,是一場千年不斷的文明對話。
夜幕垂落,商山漸漸隱入暮靄,城市燈火與星河呼應。李白當年“幽獨訪神仙”的尋覓,已化為市井煙火中的溫暖現實。有游客品嘗商芝肉的美味,有孩童在四皓文化廣場奔跑嬉戲,亦有創業者回歸山野尋找心靈寧靜——古今在此交匯,風骨千年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