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天,幾個人相約去走柞水境內的秦楚古道。元周弟駕車,大早趕至柞水縣城吃早餐,再順省道直到秦嶺終南隧道旁邊那兒進入一條溝。聽人說,古道與高速公路大致在一個位置和方向,只不過高速公路穿隧而過,而古道卻纏繞延伸在隧道之上的莽莽崇山峻嶺之間。
順溝逆流而上,十幾分鐘就達一個門樓處,才知道古道已經成為柞水縣的一處旅游景區了。劉君搶著購票,我卻被周圍的秋景迷住。山溝狹窄,河水回響,反襯出這里的寧靜。上午的太陽雖不能恩施溝底,卻把兩邊的陡峭山峰鍍成了金山。湛藍的天空下是一片金黃的主色調,但細看,卻依然色彩斑斕,星星點點的紅與綠點綴其間。
景區的游車來了,送我們上山去看古道。在車上翻看景區贈的宣傳單,原來我們腳下就是古道了,示意圖上標的王跛子店、李家坪客棧、孫家客棧等等就在這里,然而在車上卻沒見到一處,估計已蕩然無存了。為了讓游客省力,這一段古道修成了盤山水泥路。路陡彎急,左拐右拐,車行了好大一會兒,但如果放著當年行古道的前人恐怕就要汗流浹背爬上一整天了。
似乎來的不是時候,這里的秋天早已“下課”,冬天恐怕超前“報到”多日了。靠陰的路旁,尚有點點殘雪為證。樹葉子沒有來得及落,就被寒冷枯死在樹枝上,到處是灰黃的野草,鋪天蓋地伏在山坡上,一片荒涼衰敗。然而,這種蒼涼色調卻很能襯托出古道的那種滄桑。
終于用腳去感受往昔的古道了。古道約兩尺來寬,鋪滿了錯落的青石塊,路邊雜草彌漫,路就在樹林雜木間或草地里斗折蛇行。我邊走邊揣想:當年的古道就是這個樣子嗎?不過,不管它是什么樣終究還是一條路,一條通往長安的人行步道。景區的宣傳單上說,此道為秦楚咽喉要道,屬于“義谷道”的一段。還說歷史特別悠久,甚至唐代李世民、宋代趙匡胤和詩仙李白、藥王孫思邈都從此行過。然而,我對此沒有半點興趣。我不想去尋找那些大人物、名人的足跡與軼事,他們離我們太遙遠,似乎也太隔膜了。因為我們是草民百姓,是凡夫俗子,我所想的是我的父輩,或者父輩的父輩當年是怎樣在這條古道上背負著沉重的行囊艱難的前行。
早就聽我父親說,解放初,他曾步行三天翻越秦嶺去西安背鹽。我的二叔父長期在外地工作,在沒有通公路前,他是年年從西安步行回家探親的。1959年吃大食堂餓死人的時候,外公、外婆、二姨、小叔背著我去關中找地方落戶。他們都是走的這條路嗎?聽同行的朋友說,過去鎮柞沒有通公路時去西安就這么唯一一條路,那么今天我算是重走古道了。記得外婆說過,為背三歲的我,我的二姨、小叔背腫了膀子啊!當年,他們為了溫飽,為了活命,為了帶著我找一處好地方,在這條漫漫山道上付出了怎樣的艱辛勞苦?而年小的我又給他們增添了多大的麻煩?眼前的古道一下變得親切起來,凝重起來,我仿佛聽得見父親背鹽走路的沉重呼吸聲,二叔翻越一座山梁后的唏噓聲,當年背我的親人們汗水吧嗒吧嗒的滴落聲。五十多年前,我是把親人的背當車當轎走過這條路的呀,而今天的我卻是來悠哉游玩這條“古道”的,人間滄桑,時空轉換,真是令人感概不已啊!
我們繼續在古道上前行。海拔隨著我們的腳步前移越來越高,而四處的樹木卻越來越矮,矮得有些像“盆景”。而那些頑強的松樹依然挺立在山坡上或者巖石邊,但風力的長久作用使它們的枝子長在背風的一邊,像一把大掃帚似的。高山草甸已經過早的枯黃,遠遠望去仿佛是偌大的褥氈。特殊的氣候讓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經受著比別處更多的苦難,而苦難卻往往鑄造著別樣的風景。連山勢也一樣,那些能夠溜進我們相機的具有美感的巖石與山峰,往往是歷史上受過地震災難坍塌的產物。這讓我們想起這條布滿坎坷與艱險的古道,淌滿前人汗水的古道,充滿歷史滄桑的古道,在后人看來,同樣是一種特殊的人文風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