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廟村我的那個深山老家,我與叔父的場院中間,就生長著一棵不大不小的核桃樹。樹身高過瓦屋頂數丈,筆直的主桿高約兩丈,直徑二尺有余,成年人需盡力伸長胳膊圍抱才能抱嚴。灰黑色的外皮上,豎著的一道道裂紋顯示著歲月滄桑。上面的樹枝,極力向四周伸展、低垂,枝葉婆娑的夏天里遠遠望去,仿佛一把向天撐開的巨傘。自我記事時起,這樹就是這幅模樣,估計樹齡已不下七八十年。
60年代初期,父親僅僅十八歲時爺爺就不幸跌下懸崖離開了人世。所以,早年父親和叔父分家時,這樹被特地分給了奶奶,每年所產核桃收入用于奶奶的生活補貼。并經人約定好,奶奶謝世后,核桃樹即歸父親所有。
由于奶奶晚年歸叔父贍養,核桃就多由叔父幫奶奶打下、賣掉。幾年前,熬過80多個風雨春秋的奶奶去世后,叔父卻依然堅持要將這樹核桃歸為己有。
父親是一位無比厚道、善良且勤勞的人,對此,即便心里略有不悅,卻又不愿多做計較。而母親,似乎說什么也行不通。她說,因為爺爺離世過早,我的父親姊妹六個,在那段缺吃少穿的艱苦歲月中,正是身為長兄的父親起早貪黑、沒黑沒明地賣力掙工分,用自己頑強的毅力和偉岸的身軀扛起了一個八口之家的重負,就像一位父親那樣,含辛茹苦地把叔父和幾個姑姑從小拉扯大,是多么的不易啊!母親指責叔父這么做,太沒良心!
為此,母親和叔父一家之間終于鬧起了矛盾。
尤其是秋季核桃成熟時,滿樹裂皮的核桃經風輕輕一搖,就咚咚地掉在地上,母親便順手撿起一些,偶爾碰巧被娘娘瞅見了,一堆擱置的干柴就這樣被點著了火,雙方便發生了不快的口舌之爭,以致很長時間都互不搭理,形同陌路。
每年夏、秋兩季,我家場院里攤曬麥子、豆子,陽光總被遮擋去一大片,打場時槤枷不住地在樹枝上磕磕碰碰,招來不少抱怨。于是父親便在母親的慫恿下搭上木梯,砍下一些不順眼的樹枝。而來年春季,那些被砍去樹枝的地方竟然更加迅猛地冒出許多鮮嫩的枝條,似乎在故意跟我的父母做對!
其實,這樹前幾年每年所產的核桃才價值三五十元,就是現在,也不過一二百元。而人生一世,情貴如金。就為這點破事兒,情同手足的兄弟反目為仇,顯然一點不值!我勸母親不要為此再爭執下去了。母親想來想去,卻還是憤憤難平。
去年,我曾想建議把這棵樹砍掉,以徹底鏟除禍根。然而,還沒等我把自己的想法提出,五十多歲的叔父卻因為疾病離開了人世。此后,似乎是幡然醒悟的娘娘終于與母親和好如初,不久卻又舉家遷往寶雞居住,一大卡車拉走了所有的棍棍棒棒、盆盆罐罐。除了那三間空蕩蕩的舊瓦房,只有那棵核桃樹,還依然靜靜地站在那里,春花秋實,年復一年,偉岸蒼勁中顯出幾分孤獨與寂寥。
相對于自然萬物,人其實是十分渺小的。譬如這棵核桃樹,它沒有太多的索取,只需要陽光、土壤和水份,常常即便是在十分惡劣的環境下,依然努力伸展根須將大地緊緊擁抱,頑強求得生存,并默默結出或多或少的果實無私奉獻給我們。我想,如果它生出靈性,知道了我們的這些所作所為、恩恩怨怨,竟然與它扯上了關系,將會有怎樣的感慨和無奈啊!
但愿自然萬物帶給我們的,永遠是滿足、幸福與快樂!(商洛日報 作者:冰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