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勤
父親老了,日漸的蒼老。讓人難受的是蒼老的父親還得了老年癡呆癥,記不得自己的過去,記不得自己的現在,也記不得回家的路了。最讓人難過的是有時候不認識家人了,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不認識自己的孫子,就連我這個他最喜歡的兒子有時候也記不得了。偶爾回家忘記帶鑰匙了,父親隔著防盜門看著自己的兒子,說,我不認識你,愣是不開門。
記憶里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愛家的人。工作再忙,只要不加班,他從不在外面吃飯,每天按時回家陪家人。他喜歡做飯,而且手藝好,回家就在廚房里忙活。我們家人不多,吃飯的口味卻不一樣,父親每次做飯,簡單的幾個菜還要做出不同的口味,真是難為了他。可如今,他連自己最喜歡的兒子都記不得了。
父親雖然不記得兒子的長相了,可記得兒子的愛好。
冬至那天,我叫弟弟妹妹帶著孩子一起回家吃餃子。他們一個個親熱的和父親打招呼,可父親一個都不認識了。任我們怎么回憶,父親都是一臉茫然。我們頓覺得黯然,媽媽就上餃子。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了,父親竟然伸手抓了幾個放進自己的口袋里。我急忙拉住父親的手,問父親干什么?父親輕聲說,我兒子也喜歡吃。說得我的淚潸然而下。
父親對我們是非常嚴格的,竟然還有這么柔軟的一面。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兩地分居,我跟隨父親在他工作的地方上學。每天吃飯,要么是他給我親手做,要么在機關食堂吃。父親是一個領導,難免有一些工作上的應酬,有時候實在是顧不上我吃飯的事了,他也不讓我和他一起蹭飯,即就是殘羹冷炙也不曾讓我吃過一星半點。父親也不許我接受別人的小禮品,哪怕是一支鉛筆,一個作業本,亦或是一支冰棍兒。
自然,父親也不接受別人請吃,也不接受別人的禮品。家里有客人來,如果提著東西,任憑客人磨破嘴皮也進不了門。有親戚來了,父親要是實在不好拒絕了,走的時候一定會備上等值或者超值的東西送給親戚,弄得親戚一臉的赧然,甚至是發脾氣,父親也不改初衷。
父親的這個習慣一直保留到現在。我們家里如果有客人提著東西來,父親發現了的話,一定會阻擋住客人不許進門,要么走的時候讓客人帶走。記得我女兒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門拿著東西來,他硬是不許進門;在我女兒勸說下雖然進門了,走時他一定要讓我女兒準備一份禮物讓那孩子帶走。他說,他憑什么給我們家拿東西?女兒只好把廚房的垃圾交給她的男朋友,讓他帶到樓下。
現在呢,父親連家人都不認識了,我們家里人買東西回家時,都要小心的避開他。如果被他發現,我們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后來,我們摸索到一個辦法,萬一要是讓父親發現了,我們就給他一支毛筆,讓他到房子里去練書法。父親什么都忘記了,獨獨沒有忘記寫字。拿起毛筆,他立馬就沉浸其中,一筆一劃寫得不亦樂乎。
父親的一生是忙碌的一生,也是艱苦的一生。少年時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參加工作了一直忙忙碌碌的干活。無論當干事,還是當市長,一步一個深深地腳印,很少有清閑的日子。平日里不吃煙,不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寫寫毛筆字。
父親沒有退休的時候,整天就是忙,他有忙不完的工作。他也期盼著早日退休,退休了要好好享受生活,頤養天年。如今退下了,該他老人家好好享享清福了,卻患上了老年癡呆癥。我不知道老年癡呆癥病人的內心世界是不是有他自己的幸福,可我發現父親對什么都無所謂了。給他精心準備的食物,他是麻木的;他喜歡看的電視節目,他是麻木的;最熟悉的人和他說話,他也是麻木的。聽覺、味覺、視覺,對于他來說,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對什么也都無所謂了。
他唯一喜歡的就是寫字。有時,他在書房里可以寫一天的字。
新年前有一天,現任市長來看望他。給他說了很多話,他都是一臉的漠然。當市長聽說他每天都在練字的時,拿起毛筆一定要父親給他寫一副字。父親欣然同意,把市長領進書房,揮毫潑墨,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