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作為人類所創造的社會審美意識形態,它既具現實性,也具理想性。它既要表現人,也會改造人,使人性、使人的精神世界更加崇高和優化。人類從野蠻時代進到文明時代,文學的功勞不可沒。文學表現現實的人性并對人、對社會的弱勢群體采取人道主義的態度,一直成為文學史上優秀作品的重要傳統。所謂“文學是人學”,當然與關于人的人類學、社會學、生理學、心理學和人體解剖學等有區別。文學是從審美的視角去把握人、描寫人的。文學的審美性基于真、善、美的統一。其中自然包括人性的真實和對人抱有人道主義的善的向往。文學描寫的總是具體的人,所表現的人性也是具體的人性。人性既是在歷史實踐中發展的,具有社會多層次多側面的烙印,對人性的復雜而豐富的結構描寫,應該為卓越的作家所追求。在文學作品中要非常全面地表現人性的多層面多側面的結構,往往很難做到。因時代的認識水平和作家的創作動機、創作方法以及文學題材選擇的不同,歷史上的文學作品對人的描寫便往往都難于全面,而有所側重,也有所遮蔽。我以為,即使人性、人道主義在文學批評中是很重要的標準,卻難以概括文學的全部價值,也難以作為評價文學作品的惟一標準。恐怕在中外文學的評價上,我們都應作如是觀。否則,我們就無法肯定莫里哀的《慳吝人》所寫的吝嗇鬼和果戈理的《欽差大臣》所寫的大騙子,也無法肯定《三國演義》和《西游記》,因為它們對人性的描寫都有偏至,都有突出某一面而遮蔽了、舍棄了其他面。在文學的思想性中,人道主義占有很高的位置,但愛國主義、英雄主義、舍己為人和舍身為國的自我犧牲精神也占有崇高的位置。在它們面前,個人主義的人道主義和惟利是圖、只圖享樂的欲望主義,卻往往顯得卑瑣、乃至于卑鄙!
因而,如果讀者以人性、人道主義作為文學評價的惟一視角和標準,則恐怕會導致文學評價的某種簡單化的弊病。比如我們說上世紀50年代的文學注重為政治服務、突出了描寫人的政治性、階級性,不合于人性、人道主義的觀念,所以不好,應引以為訓。那么90年代的系列女性主義小說突出描寫性心理、性行為而不同程度地遮蔽了人的種種社會性,又怎么能說是全面地表現了人性呢?!我注意到《世紀穿行》一書雖然以人性、人道主義為考察重心,還不完全以它為評價文學價值的惟一視角和標準。如它指出20世紀50年代文學盡管存在過于強調政治性、階級性而忽視人性其他方面的表現,卻沒有完全否定那時文學的“紅色經典”,認為它們“大多以作家個人的親身經歷或革命經驗為基礎,從個體體驗和藝術打造雙重視角力求反映革命歷史的不同側面,并期望在表現歷史的深度、生活的廣度、藝術的高度上有所建樹。客觀而論,就文學題材的開拓、人物描寫的新穎、歷史本體的闡釋、紅色文本的創造、民族民間文化的轉化、文學傳統的繼承以及語言風格的大眾化等方面,以革命歷史書寫為主體的紅色文學的寫作,為拓展當代中國文學的表現領域開辟了新的路徑。20世紀50年代之后,這一具有特殊歷史內涵的題材的書寫不僅逐漸為廣大讀者所接受,進而引起強烈關注,而且在不同的時段連續推出了一系列思想與藝術頗具特色,堪稱優秀之作的作品,以致聯袂形成了當代中國文學的一種特殊的創作思潮,許多作品在十七年以及其后長時間的傳播過程中,被不斷演繹、擴充、改編、復制、重構,被一步步打造成不同文本形式的‘紅色經典’。”在贊賞20世紀80年代出現的描寫男女性愛的文學作品于人性表現的突破成就時,也仍然指出它同時存在的欠缺和問題。如書中說:“從90年代女性主義寫作在‘性描寫’上的表現來說,在兩性問題的文學描述上最出位也走得最遠的,正是女性作家而非男性作者。渲染、挑逗與誘惑成為有些女性作家所謂文學的手段和目的,這些出位和離文學之美甚遠的表現,應該說不是真正意義的女性文學所主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