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加索大展的主辦方告訴我,大家看了畢加索的作品后還是不太懂。畢加索為什么不好懂,這牽涉到一個知識準備,一個眼界。知識準備對于繪畫來說跟文本不太一樣,我讀不懂法文,也差不多不能直接讀英文書籍,但是我不怕,我可以看視覺藝術。
國人認識畢加索的百年演變
畢加索是1881年生的,跟魯迅同年,1973年去世的,我們有幸跟畢加索生活在同一個時代,1973年他去世的時候我在江西農村,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叫畢加索,但是我看不到他的畫。畢加索的名字,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傳到中國來了,那時候中國正在戰亂當中,沒有可能邀請歐洲的展覽來中國。但已經有中國的畫家知道畢加索,像徐悲鴻在法國留學,他不但不懂畢加索還討厭畢加索,他也不喜歡印象派;劉海粟是另外一種畫家,他覺得畢加索的畫跟中國畫文化相同。他們成了兩個陣營,一個是北方的現實主義陣營,一個是以劉海粟為主的現代主義陣營。1949年以后,北方的現實主義陣營取得了政治上的地位。基本上畢加索的立體主義就銷聲匿跡了。
文革結束后的1978年,中國恢復了正常的國家生活,包括文化生活。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法國商量,請來了法國鄉村畫展。我第一次看到了19世紀的一些現實主義畫家、印象派畫家,像米勒。直接影響到后面畫的東西。在北京、上海、重慶、東北等地都出現了很多的藝術活動,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綱領,就是超越古典主義、超越現實主義,超越早期現代主義,甚至超越畢加索這一代人,直接進入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西方的現代主義,所以很快,1985年出現了美術新潮運動。
上世紀80年代,大部分中國美術界比較有主見的人,其實對畢加索已經不再感興趣了。從民國到1949年,從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國接受西方的現代主義,以畢加索為例,出現了很多波折。他曾經被民國的留法生喜歡或者不喜歡,解放后一度在中國消失,文革后又以一種遲到的方式成為被模仿的權威和超越的對象。在小圈子里,年輕人已經不太看得起他了,大家開始關注二戰后,被稱之為后現代的新興藝術,開始關心像杜尚、路易斯這些人。
1982年我第一次到紐約,進入大都會美術館,進入現代美術館,我發現畢加索在西方早就過時了。或者說,畢加索不是過時了,而是進入了歷史的背景,變成了一個山峰,變成了一個記憶。他不再是一個問題。從時間脈絡看,畢加索相當于中國的齊白石和吳昌碩的年代。
理解畢加索的時間和空間脈絡
話說回來,西方絕大部分民眾對畢加索未必喜歡,在他那個時代大家也是看不懂。塞尚是1906年去世的,1907年左右畢加索推出了《亞維儂少女》。今天的《亞維儂少女》被收藏在博物館,它使美術史有一個大轉彎。但是當時畫完以后,除了畢加索的幾個老朋友喜歡,公眾都不喜歡,這個畫到十幾年以后才被人所認知。《亞維儂少女》是他立體主義實驗的一個先身,此后畢加索進入到嚴謹的立體主義時期。《亞維儂少女》跟非洲雕刻做了一個交融。像《亞維儂少女》這樣的作品如果今天能夠過來,把畢加索同時代正在發生的其他事情放在一起看,可能要比單獨做這么一個畢加索的展覽,對我們有更多的啟示。也許還是不懂,但是我們要的不是懂而是啟示。藝術的懂是沒有窮盡的。我們認知一個藝術家,比如說像畢加索這么一個豐富的矛盾的藝術家,其實是需要時間的,并不只是我們的問題,西方人也一樣。
我很想知道是哪些觀眾在畢加索哪些作品面前覺得不懂,他為什么要懂,如果懂了對他有什么影響,因為藝術是跟每個人的視覺,每個人的內心在溝通。這個溝通如果被所謂的不懂所阻斷是什么意思?這對我們的文化是什么意思?這是很有意義的一個話題。
在我居住美國的18年,包括這些年我每年都回去,關于畢加索的研究,畢加索的展覽,畢加索的畫冊,畢加索的專題從來沒有中斷過。這些展覽綜合起來才構成一個完整的畢加索,這樣的條件我們這里也會具備。